不能知会。张知隐在心中思索着。倘若常歌知道了,定会不管不顾要放他走。这样一来……私劫囚犯、通敌叛国,若是这两个罪名成立,也许……就再也回不了益州了。
若不知会……
张知隐心中隐隐想起了常歌不眠不休驰骋三千余里地至滇南,想起了常歌一试握弓之时发颤的手,想起那偏了一寸的箭。
“此事交予我来办。”张知隐简短答道。
若是一定要有一人为此做出牺牲,牺牲将军还不如牺牲他自己。
姜怀仁问道:“交予你,祝政会跟你走么?交予你,不过是再多牺牲一人。”
张知隐看他一眼,问:“你是何处来的消息?又缘何要通知我?”
姜怀仁答道:“我早知益州军至武陵山斋寻找玉剑怀仁一事。今日寅时三刻赵渊背着剑业已进了宫城。此后没多大会儿,一溜文臣趁着深夜被召进了宫。”
他压低了声音:“一个武将也没有。我想,此事何意,将军心中应当昭然了。”
张知隐沉了面色,似在思索。
“话我便带到这里。具体如何做,你自行决定。”
姜怀仁传完话语,拜而出。
“知隐。大清早发什么呆?”
孟定山刚收拾好,提着长命刀刚想找张知隐晨练,却发现他无端地站在后苑正中,对着一片婆娑竹影想得出神。
“无事。”
张知隐收了心神,回身便往府邸门口走。
孟定山叫住了他:“今日晨练呢?”
张知隐头也未回,随意摆了摆手:“今日不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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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州。
巴陵云溪行宫。
荆州世子池日盛披麻戴孝,举着荆棘条跪在殿外。云溪处在江边,大江的湿气混着冬日的寒风,将世子冻的鼻尖发红。
一阵可怖的咳嗽声自殿内传来,此声苍老,阵发的咳好似不能自已,听起来,还带着些喘不过气的窒息。
世子池日盛揪心地听着——梅相的病何时变得如此严重,他又是如何全然未注意到,他以前挥斥方遒的老师现下居然变得如此衰老虚弱。
他还以为,他的老师,永远不会老。
就像幼时摸着大司马司徒信的铠,觉得他永远不会败一般。
公父的逝去,让池日盛第一次惧怕了起来。公父走的那样突然,甚至连临终的托付,都未来得及说。
他怕身边的人一个个逝去;怕朝臣满座,却再无两位文武老师;更怕荆州覆灭于己。池日盛第一次感受到荆州日薄西山的悲凉。
他懊悔。
池日盛听着殿内的咳喘声从剧烈转至平息,开口喊道:“日盛负荆,请老师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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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过陆阵云送来的卷宗,梅相定了心,精神也显然好了许多。他有时喘得不能自已,好像空气骤然变得稀薄,他只能尽力大口呼吸,直到头脑都一片发虚。
视线模糊之间,他像是看到了七八岁的池日盛,那时候,他还未取表字,只叫池览。大司马司徒信一脸高兴地抱他进了頖宫,恶意地向空中兜了兜,吓得小世子面色发白。
梅和察也看得心惊胆战,急急地制止了胡闹的司徒信。
司徒信将小世子往地上一放,池览递过了竹简,眨着忽闪的清澈眼睛,脆生生地说:“请老师查书。”
小世子朗声背的很好。煞有介事背着手的样子,像足了小大人。
残影繁乱,梅和察的这口气终究还是缓了上来,他模糊中听着外面有动静,问道:“殿外何人?”
刘世清低声答道:“世子已跪了一夜,举荆请罚。”
梅和察大惊:“这怎使得!快请快请。”
刘世清退而出,不一会儿便带上来了低头俯身手举荆条的荆州世子池日盛。世子跪了一夜,梅相的病重让他心惊,更让他愧疚金陵城狂雨的夜晚。他低低俯身,不敢面对梅和察的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