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清新秀雅的身影自忙碌来回的人群中款款而来,雾蒙蒙的“纱帐”为他让路,秾丽的面容和挺拔的身姿清晰地落在裴声眼中。
裴声想起身唤他,可身似千钧重,无论如何都只能静静地注视,他只好心里唤道:杜若……若若……杜若在他身边坐下,眼下坠着一滴晶莹的泪。
他哽咽道:“我听见你说过的——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那日佛堂之内,何止是故人入梦,原来杜若一直在暗中静静地注视他。
是他为情所困,心绪不宁,察觉不得身边蹊跷。
裴声想动一动手指,去握住杜若的手,可手脚不听使唤。
裴声很久没有那样静静地握住他的手了,他曾力能扛鼎,如今连握住爱人的手都是奢望,他也总算尝遍了“爱别离,求不得”。
智明方丈仍在世时,裴声曾问:“人生在世本该大有作为,为情所困,值得吗?”爱逾千斤重,是他给不出、也担不起的承诺。
四周清风习习,鸟语花香,菩提冲天而起,根须茂密缠绕。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
可若菩提断不了多余的根须,明镜映出了眼前人,岂非终成凡物,囿于纠缠?方丈双手合十,默念佛号,道:“值不值得,全看你的心。”
如今无人可问,他只好问自己——值得吗?一滴泪落在裴声的唇边,他忽而尝到了未曾有过的苦与恨,往事种种,恍若走马观花登然再现。
最后一幕,他见到自己向杜若伸出手,杜若温柔地注视他,小心翼翼地握住他的手……裴声从光怪陆离的梦中苏醒,只见过几面的女儿乖巧地趴在他床边,眨巴着眼睛好奇地看他,而他心心念念的爱人守在他床边,头埋在臂弯里,静静地睡着了。
裴声醒时仍有一分思绪留在梦里,眼神涣散,唯独杜若的身影在他眼中清晰,喃喃道:“值得……”裴声在国师府昏迷了两三天,又在家里养了小半个月的伤,而自他醒后,杜若未再出现过。
好不容易能下床走动,刚派衔翠去国师府打探消息,东宫那头又派人来请。
正是傍晚,东宫身边的人在前头等,等得头都大了,裴将军还摆这个架子不肯出来。
屋里,哗啦啦一阵扑翅响,驯养的信鸽轻巧地落在窗子上,是时,外头正下起了雨,噼噼啪啪地落在青瓦乌檐上。
裴声从信鸽腿边青绿细竹筒中抽出一卷密报,一字一句看完,两指夹着它凑到油灯边上燃了。
他沉声道:“东宫的宴,我不去了。
就说,我伤势甚重,尚未痊愈,不得下床走动。”
“是,主子。”
尾兰侍在门外答道。
虽一门之隔,声音却又轻又稳,可见内息深厚。
她顿了顿,又问:“可要奴婢去请公子回来?”裴声不假思索道:“不用,我亲自去找他。”
尾兰与衔翠,是他训练的死士中的一员,平日里作侍女打扮,底下作的是见不得光的血腥事。
五年前,便是尾兰奉命监视杜若,向裴声报告他平日踪迹,现让她去见杜若,总归不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