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眉眼弯弯,一副很好说话的模样。谈秋不免心生好感,忽而眼尖发觉那少年身上所披的狐裘十分眼熟,好像自己的那件看起来与这件也相差不多。
“姜兄今日怎么有空前来,也不提前招呼一声。”少年随手挥退了仆从,笑着走入屋内,对谈秋微微颔首,旋即朝姜北慕道。
“来挑几匹布做衣裳。”姜北慕没有多言,只粗略地说了一句,随后侧身看向那月光纱,“这布卖么。”
少年哭笑不得,连连摆手,“姜兄,这不是我不卖你,实在是不能卖。”
“什么说法。”姜北慕得了回答,也不强求,只淡淡问道。
“这布还是我之前特意求了家父裁了些许送与我的,这么些年来一直都是做银纱阁的镇店之宝,不说我卖不卖了,怕是家父都不同意卖。”
少年似乎有些为难,无奈摊手。
“那就算了吧。”谈秋适时插话,悄悄凑到姜北慕身边,伸手轻拽了一下他衣袖,“人家不能卖,咱们也不能强买强卖呀,再说了,这布一看就很贵,我还不一定配得上它呢。”
谈秋看的出来姜北慕十分喜欢这匹布,但少年这么说,多半就是婉拒的意思了,毕竟就算卖,那也是一个骇人的数字,谈秋觉得没必要为了一匹布花太多钱,衣服而已,穿什么不是穿。
“不过是一匹布。”姜北慕眉心微蹙,似乎对谈秋的话有些许异议,“哪有什么配不配得上的。”
谈秋有些赧然,姜北慕家底殷实,花钱大手大脚的,相较之下,倒是显得他有些穷酸气了。
少年敏锐察觉出了屋内气氛的稍有凝滞,连忙说道:“这样吧,我看姜兄你也是真的喜欢,不过我这边也只有这一小片布料,也不够裁成衣服的,我回去问问家父,看他是否愿意忍痛割爱。”
“那就有劳了。”姜北慕闻言面色稍有缓和,继而对谈秋道:“走吧。”
姜北慕得了少年的回答,也不多逗留,很显然目的就是冲着这月光纱来的,谈秋只得抱与少年歉意的笑,随后讪讪跟在姜北慕身后下了楼。
“嗳!”
二人刚下楼没多久,还未出门,便听少年的呼喊声自二楼传来,姜北慕与谈秋同时停了下来,转头回望,只见少年两手扶着二楼扶手,遥遥道:“我要是能说动家父,姜兄可就欠我一个人情了。”
谈秋闻言登时有些怯了,不过是一个布料罢了,竟然还牵扯到了什么人情。
“算了吧,我们再看看别的。”谈秋不待姜北慕回应,便紧忙着悄悄伸手扯了扯他的衣摆,“为了一匹布料,欠个人情太亏了。”
姜北慕是做生意的,而如今却连他这个门外汉都看出了这笔买卖之中的不合理。
姜北慕也不答话,只伸手安抚似地轻拍了一下谈秋的手,随后便意味深长地回望了那二楼少年一眼,领着谈秋迈出了门。
谈秋心中惴惴,却知要是姜北慕认定了要买,怕是十匹马都拉不回来,理智想劝,却又怕自己说太多了惹地他厌烦,便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姜北慕看出了谈秋的犹豫,放缓语调道:“不用担心,若是代价太大那就算了。”
谈秋差点脱口而出一匹布要搭进去银两加人情,这代价还不够大的么?
话到嘴边,谈秋忍了又忍,最终还是咽了下去,没有多说,只闷闷地“哦”了一声。
姜北慕本想带谈秋挑几匹看得过眼的布料裁几件新衣,原意是想让谈秋高兴一下,毕竟他才刚将人带回来,谁料现如今谈秋不但没有高兴的意思,反而闷闷不乐了起来。
姜北慕顿时有些摸不着头脑,不明白自己是说错话了还是什么,惹地谈秋不愉。思绪在心中过了几番,还是假定谈秋是因为没有挑选到喜欢的布匹而不开心。
街道之上人来人往,屋檐缀满了灯笼,火红的烛火几乎映亮了半边天幕,不时有孩童嬉笑着拿着糖葫芦从二人身前飞奔而过,亦或者是青年男女互相依偎着在街边附耳轻语,夜风轻拂,撩起二人鬓边散乱的发丝,亦掀起了谈秋额角的碎发,露出那块已经显出深色的伤疤。
伤口已经痊愈,只是伤疤却分外扎眼,足有拇指指腹大小,平日里谈秋特意拿碎发遮掩着倒不明显。
谈秋正在想着该如何劝姜北慕不要花那么多钱买那匹布,甚至想到了自己待会儿就随便挑一个布料,先把衣服做了哄他开心一下,待到日后姜北慕自然会忘了这件事。
谈秋目光落在自己鞋面之上,百无聊赖地蹭着台阶边沿发出“沙沙声”,正神思天外之时,忽而额角落上一道温热触感,谈秋整张脸都被夜风吹地发凉,此刻这星火般的温暖却恰似一道温热水流破开坚冰流入心田。
谈秋眨了眨眼,抬头望去,却见姜北慕伸出右手,指腹轻轻按在他额角的伤口处。
谈秋笑道:“没事,不疼了早就。”
姜北慕低低应了一声,道:“我还知道一家铺子,带你去看看?”
“好啊。”谈秋欣然应允,顺势将那轻拂过额角的手扒了下来,双手合握于掌心,眸子弯如月牙,一笑起来面颊两侧浮现一对浅浅的梨涡。
姜北慕感受着手背上的温软触感,下意识地想收回手,却在手动的一刹那反应了过来,硬生生止住了收回手的动作,眸子之中倒映的皆是谈秋那艳丽的面容。
二人便这么在夜风之中如两根木桩一般呆呆对视,直至街道不远处忽而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锣声,伴随着那悠远嘹亮的吆喝,街道之上人潮纷纷发出呼喊声,随后调转了方向朝那声源处涌去。
谈秋亦被这声响吸引了,忍不住探出脑袋朝那人潮望去。
“是杂耍班子,想看么?”姜北慕问道。
谈秋望了一眼檐角那被夜风吹拂着不断摆动的灯笼,斟酌了一下还是拒绝了,“不了,现在已经天色很晚了,再说现在过去也抢不到什么好位子了,下回吧,咱们还是先去看看你说的那个铺子怎么样?”
姜北慕自无不可,便领着谈秋越过人潮,走入一条小巷之中。
方一迈入小巷,光线便登时暗了下来,谈秋只觉得自己仿佛走进了另外一个世界般,小巷的另一端冷清非常,全然没有方才那条街道之上的人潮汹涌,若不是姜北慕领着他来,他还真不一定敢走。
迈入小巷前姜北慕便将宝宝抱了过去,谈秋便这么不紧不慢地缀在他身后,待到二人走出了巷子,姜北慕便继续领他朝另外一个街道之上走去。
走了没多远,谈秋便看见了一座木质小楼,小楼有两层,二楼窗外挂了一些菜,像是民居,一楼大门敞开着,门两旁挂着两个有些灰扑扑的红灯笼,四周皆是燃着灯火的民房,不时能听见谈话声。
“这里是……?”谈秋有些好奇,这个屋子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铺子,不过既然是姜北慕带他来的,他倒也不会怀疑。
“这个地方很少有人知道,从前是四方城中最有名的制衣铺子,我娘亲的嫁妆里,就有几件这家的衣裳,以前这家铺子都只接熟人的生意,其布匹更是掌柜的夫人亲手缝制的花式,做工考究精细,我娘便十分喜欢。”
姜北慕轻声对谈秋解释道,随后扬手敲了敲门,低声问道:“方叔在么?是我,小北。”
谈秋好奇地越过姜北慕将目光投向那屋中。
只见姜北慕说完后屋内静了片刻,随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紧接着大门吱呀一声被拉开,一张苍老的面容显露在门后,鹤发鸡皮,目光却烁烁如星,显然身子还硬朗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