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第四十三章(2 / 2)

剧烈 逐鹿三更 6817 字 8天前

距离封胭离逝的那一天,也过去了一个月。

“做什么要在大晚上回去收拾,还收拾那么久?一个人住,不冷清的慌?”

“没关系,这不是有阿纵陪着吗?”

“闲着也是闲着,随便发条消息而已。”

“我知道。”

“我刚还和别人聊着,你可别想太多!”

“不会的。”

“……”

“怎么了?”

“阿纵?”

“……”

楚纵突然不吱声了,封梧知他刚才被逗得狠了,闹了脾气,也没切屏,由着他放冷场子冻自己。

就在封梧觉得楚纵会一如既往地晾他一小会儿时,屏幕的另一头却忽而发了一句语音。

“我想你了。”

是楚纵的声音。

一句很轻,又在静谧的夜色中变得很重的话。

话里带上了少年人反叛意味的忸怩,倒显得尤其纯粹而直白了。

封梧觉得自己应该笑一笑,因为距他最后一次和楚纵分别,才过了几个小时。楚纵的这句话是值得调侃的一句话。

他也确实那么做了。

“这么快就想我了?”他用装模作样的调侃的语气回道。

可他一点也不觉得好笑。

时常浮在面上的酒窝,也迟迟没有出现。

因为他突然觉得有些难过。没来由地难过。

他发现,这个房间,这个富郭小区一幢202的房间,真的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空荡的房间里,无论顶灯调得多么明亮,灯光压下来,都如压下一层昏黯的负重。

他回家收拾封胭遗物的那个晚上,灯光也是这样的昏黯。

唯一亮堂的,似乎只剩下了洗手台上发光的手机屏幕。

手机屏幕里,对话的另一头,正不断地把一条接着一条的消息发过来。

“怎么,你不想我?”

“算了,不和你说这个。家里忙得过来吗?”

“忙不过来的话,改天我帮你一起收拾好了,就当运动了。”

“对了,下午我和你一起琢磨的那道题别忘了。”

“我有预感下次联考会考这种题型。”

“?”

“为什么不说话?”

“之前是意外,之前的题,我预感都没这次强!这种解题思路虽然偏了一点,但是知识综合性还是挺强的,正适合放在压轴题里。”

“这次绝对会押中的。”

“总不会押了那么多次一次都押不中吧!”

“……人呢?怎么聊着聊着就失踪了。”

“你在干嘛?在忙吗?”

“在吗?”

“……”

“呵呵,绝交五分钟!”

封梧倏地回过神来:“在。”

对面没理。

“我怎么会不想阿纵?”封梧继续补救。

对面没理。

“题型分析我写好了,明天我们可以互补一下。”封梧接着补救。

对面没理。

“刚刚走神了。”

对面照旧没理。

“家里有几个箱子要搬到车库里去,阿纵有空的话,下次可以帮忙搭把手。”

“行。”对面勉为其难蹦出来一个字。

一瞧回复间隔时间,五分钟未到。

“阿纵真好。”封梧目光中带了笑意。

“搬个箱子而已,至于么?”

“至于。”

“什么时候,急不?”

“不急。周六白天估计补课,傍晚可以吗?”

“周六吗?”

“阿纵周六有事?”

“班里要搞个宣传,班长说周六抽空搞,我看她一个人可能忙不过来,就说要帮忙挂个横幅,贴个字什么的。”

“那周日早上?”

“周日啊,也行。”

“周日也有事?”

“没,也就松高峻拉我去打球。什么时候不能打?推了!”

“嗯。”

又聊了一会儿后,二人互道了晚安,结束了对话。

封梧将手机搁回洗手台上,对着一面镜子,打开水龙头洗手。

嗡嗡。

没多时,洗手台上的手机再一次传来震动。亮起的手机屏幕上浮现出一个没有备注的号码。

封梧瞥了一眼,没有理会,只借着水龙头里源源涌出的活水,不带感情地冲洗自己干净的手掌。

曾经站在这个洗手台前不断洗手的不是他,而是他的母亲。

他的母亲有洁癖。

平日里,母亲时常把她那白皙的双手洗得通红起皮,随后把浮肿粗糙的手指伸到眼边,定定地望着。

指尖与指缝传来被泡发的疼痛,为她混沌一片的大脑带去丝缕的清醒。她像从梦中惊醒,又像正眼对上了无比可怖的恶鬼,陡然扯开衣服的前襟,狠厉地,一遍又一遍地搓揉她那羸弱的手指,直到整双手都变得狼狈不堪。

自父亲大声质问她是不是疯了以后,她便果真如个疯子一般,将自己浸泡在清水里,不断地洗。

她错把父亲恒久的阴影当作自己身上的积年老泥,无论清洗多少遍,都不过是把一汪无色水浸出血腥味,把她这一身均匀的骨肉洗得刻薄嶙峋。

她像胭脂入水一般,苍白地,浮肿地,半是清醒半是歇斯底里地冀求她的儿子:“妈妈不是疯子,求求你!”

她的儿子俯瞰她,扶起她,拥抱她。他俯瞰的时候像父亲,拥抱的时候像母亲,唯独扶起的时候不知应是父亲还是母亲,就如此时一样。

封梧机械地从洗手台边挤出绿色洗手液,就着清水搓揉开。

空旷的房间,细碎的水声挤压静谧的空气,似乎连生存空间也被跟着扭曲了。

仅仅这一瞬间,洗手液就变成了满布血丝的红色,水龙头中汩汩冒出的清水变成了浑浊的黑色。

污黑的水中传来笑声和吠叫,水龙头的滤孔中挤出深红的脏器残渣,水池的排水孔散发出来自下水道的腐朽的血腥味。

浑浊的黑水很快被浸染成红色,一双手的手指穿插在其间,像刽子手的手一样的肮脏。

偌大的水声冲荡世界。

封梧猛地关掉了水龙头。

水声、笑声、吠叫尽皆消失。

封胭死之前,曾立下遗嘱,让他全权继承的梁氏集团的股份。

对此,封梧心里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波动,这份他人趋之若鹜的东西,于他而言,不过让一个家支离破碎的元凶。

整理封胭的遗物的那一天,他就将遗嘱、合同连同遗物一起锁到了箱子里。

洗手台上的手机再一次震动,催促着封梧接起。

仍是那个没有备注的号码。

封梧闭了闭眼,接起了那个电话。

电话那头一时沉默,似是诧异于这一头的忽然接起,似是在等待一场妥协。

封梧默默地端详着眼前的镜子。

镜子里倒映着橙黄色的墙砖,墙砖的规则边缘在他的注视下奇异地皲裂和蠕动,凸显出三条横斜的裂纹。

像手掌的掌纹。

“爸。”封梧开口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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