讽刺的是,回“沼泽营”的路比离开的路要平坦多了,王耀和伊利亚上午出发,竟然只走了几小时就回来了,路上没有风雪、没有野兽、没有士兵,伊利亚的状态也很好,这简直是命运的安排,唯一让王耀有些介意的是他们至今为止没有遇见一个从“沼泽营”中逃出的孩子,是方向不同还是他们都死了?那么始作俑者的卢西安诺现在又在什么地方?或许他应该排除杂念专心思考自己的生存问题?现在的“沼泽营”里会有答案吗?
王耀深吸了一口气,屏息凝神观察四周。四下很宁静,连动物的声音都没有,仿佛这里从来没有生气,唯有被折断的树枝和“沼泽营”大门上的血迹宣告着这里曾发生一场激烈的战斗。原先卡在大门上的货车不见了,损坏的大门就保持原状扭曲地豁出了一个洞,不知道那位驾驶货车的烈士如今怎样了。
“守株待兔是迷信,我们还是进去看看吧。”伊利亚放下小望远镜,坐在雪地里仰望对面白得发亮的山顶,“里面,可能还有留下来的人。”
“说的也是,我先去看看吧,你待在这里别动。”
伊利亚有些不悦地轻皱眉,自己爬起来从背包里拿出一支枪:“要走一起走,万一你掉进坑里了谁来救你?”
听到这似曾相识的对话,王耀会心一笑,捡了根树枝给伊利亚作拐杖,那两人全副武装地向山脚进发,一眼望去,覆盖了白雪的“沼泽营”操场空荡荡的,连一丝血迹、一具尸体也没有透出来,王耀的心情稍严肃起来,他们抵达门口后,迅速地钻了进去,躲藏到行政楼后蹲行,透过行政楼一层破碎的窗户,他们发现里面空无一人,操场,射击场,教学楼,宿舍楼,天台,往日挤满了人头的场所忽然变得空旷了,一切安静得可怕,仿佛一个被荒废的星球。
王耀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对伊利亚示意去医务室查看,伊利亚点头,于是以王耀为首,他们又敏捷地溜到了医务室后门,伊利亚拖着左腿,王耀举着枪以后门为掩体轻轻悄悄地朝医务室里探出眼睛,发现医务室有些凌乱,药品柜翻倒了,一地狼藉,牛皮纸档案七七八八地挤在柜子,看来被人草草翻过,但是没有人,角落和柜子里都没有,王耀松了一口气,收好枪扶伊利亚进来躺下。他们好久没睡床了。
还有一些完好的药瓶,王耀麻利地给伊利亚做了消毒,本来还想缝合伤口,被伊利亚以麻烦为由谢绝,他的伤口已经开始愈合了。王耀洗劫了整个医务室,把有用的药塞满了背包,包括他们的“生命水”吗啡,期间伊利亚安静地坐在床上望向窗外,仿佛在透过那扇窗户看穿未来,然而窗外是一堵水泥墙。
气氛有些诡异,王耀忍不住打断了这寂静:“好奇怪,这里一个人也没有。我们要在这里多待几天吗?食堂那边应该还有食物。”
伊利亚摇头:“不能留在这里,我们就是为了离开这里而拼命的。”
“我明白了。我去仓库里再拿点药。”
王耀拂开白帘,走到仓库的铁门前掏出铁丝想撬门,他曾经和他的同伴们一起站在这扇门前然后发现了“沼泽营”的真相。他的铁丝插进锁孔,他扶起铁锁刚要动作,突然“啪嗒”一声,铁锁自己掉了下来。
王耀的心脏猛缩了一下——他忽然意识到,这个锁之前就被人打开了。里面有人。
“怎么了?”
身后传来伊利亚的声音,王耀强行按捺狂跳的心,回道“没事”,并且拔出枪举在胸前,推开了铁门。他还是大意了,现在不管是什么牛鬼蛇神他都得负责解决掉。
铁门“吱呀”一声,里面一股阴冷的腥风袭来,恶臭得让王耀差点吐出来。就在王耀的面前,一具身体坐在墙角里,他的两边堆满了箱子,箱子的颜色的红褐色的,王耀屏息凝神地靠近他一看,发现他的左手上还拿着一把手.枪,右臂却似乎是被砍下而不翼而飞了,他的海藻一样的棕发后面是炸裂的血花,看来这人是吞枪自杀了。仔细一看,这人有点眼熟,竟正是当初十月节给伊利亚做占卜的少年“巫师”!他如今死了,而且丢了条手臂。
“咚……”仓库深处传来石子碰地的声音,王耀下意识转身把枪口指向那里,而几乎是看清那阴暗处的同时,他的胃部剧烈抽搐,使他呕吐了出来:
“呕——”
“发生什么事了?!”外面又传来伊利亚急忙翻身下床的声音,王耀含着泪花喊了一声“伊留沙别过来”,但是晚了,伊利亚已经爬到门口用手电筒照亮了漆黑的仓库,照亮了这罪恶的、悲惨的黑暗角落。
——那里坐着一个人,与其说是人不如说是鬼魂。那具身体光秃秃的没有双手和右腿,残缺出血的肢体仅仅用布条随便缠住了,伤口里已经生蛆了,蛆虫扭动的样子光是看一眼就觉得眼睛受到污染。那具身体的胸膛还在微微颤抖,说明他的生命之烛还有一丝火光,但是离死不远了,手电筒的光歪斜地打在墙上,那片墙上密密麻麻地充满了刮痕,是一个个字母组成的词语,是一个个名字,以及一句又一句的“thank you”。其中也有弗朗西斯、伊利亚甚至王耀的名字,很多很多。
王耀在一瞬间便明白了这个人这些天经历了什么,痛苦地以手掩面,几乎站不住脚地呜咽道:“对不起,我很对不起,我不该抛下你的,对不起……”
伊利亚坐在地板上,抬起头来怜悯地、悲哀地轻声唤了一个名字:
“……史蒂夫。”
作者有话要说: 端午节快乐。
☆、生命的诺亚方舟
这里弥漫着死亡的气息。黑暗的、肮脏的仓库里,王耀已经泣不成声,伊利亚柱着拐杖径直向遍体鳞伤的史蒂夫靠近,心无芥蒂地坐在他腐朽的、散发出异味的身体旁边,检查他的伤口,低声道:“耀,去拿点吃的还有药。”
王耀几乎是落荒而逃。
伊利亚细细端详着史蒂夫的脸,他的头发肮脏凌乱,两颊可怕地消瘦了下去,没有血色的、开裂的嘴唇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只能吐出几口气,伊利亚听懂了他在说什么,他在说谢谢。
王耀拿了压缩饼干和消毒液来,伊利亚先把饼干捣得粉碎再和着水喂给史蒂夫,史蒂夫连喝水都很艰难,每一次吞咽好像都隐含着巨大的痛苦,他才喝完一杯水,王耀就已经双目胀痛、流下许多泪水了。看见这副惨状,后悔和歉意形成两堵墙排山倒海的向王耀压来,但他却强迫自己目不转睛地看着史蒂夫,因为这是他犯下的错误,他没有关心同为8队成员的史蒂夫,而如果之前走错一步,可能他和伊利亚也会变成这副模样。
“史蒂夫,能听见我说话吗?”伊利亚帮史蒂夫顺着脊背问。史蒂夫用喑哑、破损的声音答了一句“yes”。
“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又是一句“yes”。史蒂夫的双眼幽幽地盯着伊利亚,充满了无言的执念,伊利亚便说:“那我现在问你问题,你只用说‘yes’或‘no’,如果问到了你想说的问题,你就说两次‘yes’,明白了吗?”
“yes.”
伊利亚吸了一口气,鼻腔里充满腐朽味:
“沼泽营里还有剩下的人吗?”
“yes.”
“是他们伤害了你?”
“yes.”
“他们是大人?”
史蒂夫晃了晃,呜咽般的道:“no.”
伊利亚鼓励地点点头:“你想离开这里吗?”
“……”史蒂夫保持沉默,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伊利亚于是又问:“你有想见的人吗?”
“……”依然是沉默。这下伊利亚能确定他想说的事情:“史蒂夫,你想死吗?”
“yes……yes.”史蒂夫那干涸的眼睛再次盈满泪水,闪着渴望的光,显得可怜极了。王耀抱着双臂跪坐了下来,嘴里不住地说“不”,史蒂夫垂下头去,又说了一句“thank you”,枪在王耀手上,王耀的手按在扳机上,子弹蓄势待发。伊利亚唤了一声:“耀,把枪给我。”
王耀只是摇头哽咽道:“不能总让你干这种事。”
伊利亚于是也沉默了,仓库里冰冷寂静,唯有史蒂夫的呜咽断断续续,绝望的气氛简直压得人喘不过气。这时,史蒂夫忽然从喉咙里挤出一句破碎的话:
“快……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