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2 / 2)

然而腊八过后不久便是除夕,他与大师兄和老胡成日忙着扫洒归置,置办年货,根本脱不开身。偶尔为了买东西会进一趟城,酒馆里却见不着那几个熟悉的身影——也是,任兄自然要回铸剑山庄过年,杨兄或许早回了天山。而傅兄……傅兄这等人,本就不该为俗事所绊。

他自可一人天涯浪迹,访遍三山五岳,五湖四海,那是何等快意潇洒。

东方未明自觉成不了剑寒兄。他觉得自己是个兼具居家之心与浪子之心的男人,虽然隔一段时间就忍不住想出门游荡一番,但倘若没有逍遥谷……没有逍遥谷这个可以回去的地方,恐怕他东方未明就会顿时失去目标,不知所措,形同废人。

他有时会想,剑寒兄偶尔会不会和自己一样,思念从未谋面的父母,向往一个暖意融融的家呢?固然傅兄这么豪爽的人,必定是不愁前路无知己的,但朋友和家人毕竟有些微妙的差别——他一面和二师兄抢年夜饭上的鸡腿一面想。这一分心便棋差一招,让荆棘给夺了去。

谷月轩看着洋洋得意的二师弟叹气,从盘中又掰了个鸡腿放到小师弟碗里——似乎这两个师弟都是不识数的,完全不能理解鸡有两条腿这件事。

据说老胡还在饺子里包了铜钱,可惜几乎无人吃到;只有最后荆棘咬出一枚,未明听那一声崩响,都不知道该担心二师兄的牙还是那枚钱币。

逍遥谷中也没什么守岁的规矩,师兄弟吃饱喝足便早早上床,明日还要早起给师父拜年。

未明晚上喝了不少花雕。他酒量早就练得不凡,反觉亢奋得很,根本睡不着;而且满脑子都是不知剑寒兄眼下在哪里过年。他知道傅剑寒在杜康村有个住处,但那小子的脾气一向是说走便走,如今未必还呆在那里。即便如此,他还是夜里偷偷摸摸地溜去厨房,随便横扫了十来个饺子,用蒸屉盛了,向杜康村的方向跑去。

如果剑寒兄不在,反正跑这一趟也饿了,就当吃个夜宵,不亏。东方未明一边以轻功狂奔一边想;此夜恰好雪从天降,逍遥派轻功本就缥缈轻灵,此刻御风踏雪,更似仙人出游——虽然是冒着饺子和醋味儿的神仙。

到杜康村时雪已经停了;只见家家闭户,一片漆黑。傅剑寒的小屋内亦空无一人。东方未明长出了口气,有种“果然如此”的怅惘,随即转身重返逍遥谷。

大约走了一炷香的功夫,他突然瞧见雪地上露着一块鲜红的衣角,活像刷了白泥的墙上摁着一滩蚊子血。此时月光惨淡,若不是东方未明因为某个机缘眼功过人,差点便踩了过去。

不会是……

东方未明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堆雪鼓了起来,堆出一个熟悉的人影,怀里还抱着一个酒坛。“……剑寒兄?”

“未明兄!” 那人愉快地招呼了一声,“傅某是来……给未明兄送酒的。”

“……呃,这坛酒已经空了。”

“是吗?呵呵……真是,我怎么喝糊涂了……”

傅剑寒歪歪斜斜地站起来,抖了抖身上的残雪,一身酒气熏天。这副模样他人看了只怕唯恐避之不及;而东方未明却大喜过望:剑寒兄喝到这种程度,对他说什么做什么都不会记恨,正是大好机会。他打算趁醉让剑寒兄立个字据,写下“愿与君世世为兄弟,既往恩怨,一概不究——”之类的。虽然此举可以说不那么光明正大,但以剑寒兄的秉性,一定不会在意这些细节。

“难得见剑寒兄醺醺欲醉,颇有酒仙之姿,小弟佩服极啦。我还带了下酒的夜宵,兄弟不嫌弃的话也来点?”

“好哇,多谢未明兄——”傅剑寒笑眯眯地接过蒸笼就吃。东方未明太喜欢他现在这副样子了,特别听话,恐怕被人卖了都会乖乖数钱。杨云大哥曾为此忧心,但又说近年来傅剑寒的酒量愈发深不见底,连七分醉都极少达到了。

他到底喝了多少?东方未明想,隐隐担心杜康村可能从明天开始就得改名为杜空村。这时见傅剑寒一抹嘴,蒸笼里的饺子不见,却吐着一堆铜板儿,起码得有十个。

“这点心好硬……”傅剑寒还抱怨着,“好渴,有酒么??” “没了,真没了。” 东方未明晃了晃酒坛,遗憾地摇摇头。结果傅剑寒仍不死心地抓着他胳膊乱摇,看上去难受得紧。“嗝……好像噎住了。”

东方未明随手搓了一团雪塞进他嘴里。傅剑寒“唔”了一声,随即咂咂嘴,拍腿道:“好酒!”

“……真的?”

“真的!” 傅剑寒冲他一笑,脸颊上的酒窝极深,看得东方未明心头突突一跳,仿佛有什么搔不着的痒处。“未明兄肯陪我喝酒,连掺水的酒都好喝了!!”说着他忽然又收了笑意,面露愁色,“倘若没有未明兄作陪,哪怕是天下一等一的好酒,也没了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