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门外响起三声拍掌,两长一短。他不耐烦地放下酒盏,道:“进来吧。”
屋门向内推开,只见两名戴着面具的天龙教小卒一左一右、挟着第三个人走进来。“护法,我等清点之时,发觉此人来历不明,信符也有些不对劲……”
摩呼罗迦还来不及把“宰了”二字脱口而出,便见那被抓着的人猛然激动起来,挣脱两人,一下子扑到了地上。面具之后发出了呜呜咽咽的嚎啕声。
“护法,护法——小人总算见着你了——”
那人先在地上爬着,后又扯住了他的衣袍下摆,好似见着了亲生爹娘一般。摩呼罗迦这一生中,有人对他憎恨嫌恶,有人对他敬仰畏惧,却几乎从未有人对他如此亲近,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一时半会儿忘了将他踢开。
“……你到底是何人。”
“小人姓甄。因为打小生的俊,爹娘给我起的名儿便叫做甄俊。” 那人说着,双手呈上自己腰间挂的腰牌。那牌子已生出斑斑锈迹,却仍能辨认出正面刻的名字,以及背面的蛇纹和其他小字。摩呼罗迦仔细检查了一番,确认是真货,不禁疑惑道:“怎生成了这个模样?”
“都是玄冥子!是玄冥子那老贼害我至此!!护法,你要替小人做主啊——” 那人痛哭流涕,说到激动处,一把掀开面具,露出覆盖着的脸孔。摩呼罗迦看了一眼他的脸,差点吐出腹中早膳。“……你且细细说来。”
“两年前,小人奉护法之命,与一名同伴同去跟踪玄冥子,将他的一举一动向护法回报。不料却被那老贼发现,我二人不知何时就中了他的‘魔罗毒丹’。老贼逼问我们究竟是谁监视于他,我等自然宁死不屈,绝不招供。他便一掌打在小人的丹田之处,催动毒力——小人痛得死去活来,后来便失去知觉。也不知过了多久,小人渐渐醒转,却发现同伴已经死了!玄冥子也不见了!!想来是那老贼以为我必死无疑,未加查看。小人虽然捡回一条小命,却浑身生出烂疮,只能在地上爬行,那段日子,不知有多么凄惨……”那人说着说着又痛哭失声。“小人好不容易恢复一些体力,在河边一照,脸面已经变成这幅模样……小人不敢走去村落城镇,一定会被人当做怪物打死,只得在林中捕捉鸟兽,与虎狼为伍……如此浑浑噩噩不知过了多久,小人发现身上的烂疮渐渐痊愈,武功也恢复许多,这才戴上面具,夜间跑到临近的村落中,打听圣教之事。可惜一直探听不到什么。直到上个月,才听说我教要大举攻上少林寺——小人真是欣喜欲狂!!总算可以回归本教,向护法详细道出那老贼的恶行了!!”
摩呼罗迦边听边缓缓点头——他的确记得,几年前自己派了些好手到玄冥子身边监视,结果都下落不明。当时派去的几个人,名字也没有一一记得;但久久不见回音,他也知道此事多半结果不好。如今听甄俊一说,前情后果便都对上了。况且他一口说出玄冥子的独门毒药,这药名也是摩呼罗迦近年来才探听到的,对此人的身份更无怀疑。
在摩呼罗迦看来,杀人虽和吃饭睡觉一般寻常,但玄冥子竟敢随手杀死他派去的人,那便令他罗蛇君大大丢了面子。只是同在龙王麾下,还不能直接与玄冥子撕破脸皮。他脑中一时转过万千个念头,俱是要怎样设法狠狠报复,又不会引得教主不快。
但他突然一个激灵:这小子会不会被玄冥子下了剧毒,不得不听其指使,反过来欲施苦肉计暗算于我?如此一想,杀心顿起,掌心隐隐凝上内劲。偏在这时,护法夜叉从门外路过,对屋内道:“大白天的号什么丧呢,你也不管管手下人——”
“夜叉护法!”甄俊猛地转向屋外,一抹眼泪,激动得浑身发抖。夜叉看见他的模样也是一惊,怒喝道:“把面具戴起来!” 那人只好哆哆嗦嗦地以面具覆住脸。夜叉的神色这才缓和许多。她光听声音,已认出这人便是在少林寺中为自己挡下一招的教徒,于是轻笑道:“原来是你——你做的很好,要为圣教继续出力,知道么?” 她本就是倾城绝色,微微一笑,便有如春花初绽,屋内的几名教徒,包括摩呼罗迦都看得呆了。
甄俊也仰头痴痴望向她,许久方道,“……在下愿为护法赴汤蹈火,死不足惜!”
夜叉又是一笑,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完全没搭理摩呼罗迦的唤声。直到她的背影在转角消失,摩呼罗迦的目光总算才转回甄俊身上。他双眼中本暗含杀意,但之后却渐渐消融,想出了一个更妙的主意。
他素来自卑于相貌丑陋,不得夜叉青睐;但转念一想:无双对我虽没有好脸色,却至少愿意看着我说话;对你这种货色,实在是瞧也不愿瞧上一眼。如此一来,心中便生出几分沾沾自喜,对这人又平白添了几分幸灾乐祸的好感。
“你以往虽尽心尽力,却毕竟未立寸功。你的好处,本座心里会记着的。今后你还跟着玄冥子,盯牢他的一举一动,每次回天都峰后向我回报,知道了么?”
“可小人……小人……害怕那老贼认出我来……”甄俊一惊,又抽泣起来。
“不要紧。你拿着这块信符,便换了个名字。从今以后,你的名字便叫做罗三,是坤字队的队长,知晓了么?”摩呼罗迦居高临下地道,将一块崭新的令牌丢给他。“哼,那老贼自以为手段通天,其实根本不得圣教主信任;这二十年来,教主始终不许他配备亲信私兵。他若想带人下山,必须先禀明教主,再从本座或无双那里调动部下过去。到时候我让你混在其中,去的人多,他根本怀疑不到你头上。”
“……领命!小人必定肝脑涂地,报效圣教,报效护法!”
摩呼罗迦心中大笑,面上不动声色地端起酒盏,细细品尝——如此一来,若此人当真忠于自己,自是最好;如若他是玄冥子安插的奸细,自己也便将他轻轻松松挡了回去,如同抽了玄冥子一记巴掌。他对自己的计谋十分自豪,仿佛连杯中残酒,滋味都比先前好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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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六、
虽然大抵猜到东方未明打的什么主意,但无法预知天龙教下一步的行动,自然不清楚他眼下的所在。好在这么多年来行走江湖傅剑寒都保持着两个特别好的习惯:外事不决问老杨;内事不决问老杨。所以眼下他决定去西域找杨云会合,商议一番,再设法一个人混上天都峰。此行之前,他想着若是能助乾闼婆、紧那罗二人早日救出天王,说不定对劝说未明兄回头大有裨益。他与那二人再次一番详谈,最后商定让他先去成都,从天意之浪手中夺得钥匙,将钥匙交托给天王的前下属;他自己则转道北上,前往西域。
傅剑寒从驿站租借好马,到水边则改乘快船,水陆兼程,数日后终于到达成都。此次是故地重游,却形单影只,即便他天性再开朗洒脱,也难免感到一丝惆怅。按照风吹雪事先的嘱咐,他很快循着暗记找到了浪的巢穴,救出不少被掳走的青壮男子,还轻而易举地寻到了浪并未带在身上的监牢钥匙。事情办得十分顺利,如有神助,连他自己都有些难以置信。
这日傍晚,傅剑寒将钥匙转交给事先约定之人,终于长抒一口气。他一个人在成都的街市上徐徐漫步,见到路边的卖担担面的小吃摊,不由得展露微笑。面摊的伙计冲他热情招呼;傅剑寒摇摇头,忽觉喉咙里焦渴无比——幸而抬头望见不远处酒旗招展,一块方匾上书着三个大字:“宝福楼”。他加快脚步,向那客店大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