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巧云里雾里,“本来就是这样的呀。”
唐钝身上的墨水味儿很重的。
“懒得和你说。”
唐菊背过身,朝外走,云巧看眼唐竹的屋,跟着走出去,“你不找唐竹说说话吗?”
“你管我。”
“你们不是很好嘛?”
“关你什么事?”
云巧看她往拐角走,停下脚步,“你为什么凶我呀。”
“谁让你嫁给钝叔的。”
钝叔那样丰神俊朗的人,要娶也该娶个貌美如花的,云巧哪儿配得上。
云巧抿了抿嘴里的糖,回道,“唐钝自己要娶的。”
她没有逼他。
唐菊转过身,眼神恶狠狠瞪她,“不要脸。”
云巧说,“你再骂我的话,我跟四祖爷告状了啊。”
唐菊鼓起眼,“你敢。”
老唐氏跟唐菊娘买了几只鸡,唐菊娘怀疑云巧有了唐钝的孩子,唐菊恨得吃不下饭,后来在地里碰到,唐菊脸红脖子粗的骂云巧水性杨花不守妇道,唐钝没在家,她肚子里的孩子肯定是别人的。
那会就她们两个人,唐菊自认云巧不敢往外说。
哪晓得傍晚回家,她娘就骂她,还拉着她去唐家给云巧赔不是。
想到那次,唐菊跺了跺脚。
本以为唐竹爱慕钝叔,会不折手段折磨云巧,没想到唐竹看着强势,骨子里软弱无比,拿云巧这种人完全没辙。
唐菊转过拐角,突然回头,朝云巧笑,“你跟我去个地方吧。”
云巧戒备的后退,“我不去。”
“我知道你在山里藏了野果,我们背回来。”
云巧仍是摇头,“我不和你走。”
藏野果的地方就她和龙虎知道,唐竹定是想抢她的野果,故意试探她的,她噔噔噔跑进堂屋,站去老唐氏身后。
老唐氏刚刚看她跟唐菊出去了,心里正担心着呢。
唐菊这姑娘看着和善,背地是个泼辣的,云巧落她手里恐讨不着好。
赵氏散了糖坐回桌边,跟对面婆子介绍云巧,“这是墩哥儿家的。”
唐钝在镇上颇有名气,开铺子的没有不知道他的。
婆子瞧云巧两眼,脸上掩饰不住嫌弃,“唐秀才仪表堂堂”
怎么挑个这么丑的媳妇。
赵氏乐得不行,她看老唐氏不顺眼,两家许久没串过门,她特意赶在今天上门,必是想看自己的笑话,赵氏端着温和的表情道,“巧姐儿模样不出众,她姐却长了张好脸,你们在镇上开铺子,说不准见过她姐也不知。”
“哦?”婆子挑眉。
赵氏笑眯眯道,“她姐云妮,在镇上女学读书,几个月前失踪了。”
关于云妮失踪这件事,村里人认定她被人拐走卖到窑子去了。
尽管沈家人不承认,但云妮长了那么张脸,谁家养得起。
“云妮?”
婆子边上的男子端着茶杯的手抖了抖,望着云巧的双眼露出炙热的光,“你是云妮的妹妹?”
说话间,放下杯子,激动的站了起来,“云妮回家了吗?”
云巧摇头。
男子如泼了盆冷水,整个人恍惚起来,“她明明回家的,怎么就下落不明了呢?”
云巧不会跟任何人说云妮的事儿,眨眨眼,眼睛看向别处,“不知道呀。”
屋里的人都是些人精,观男子反应,登时猜到他私下跟云妮有交情,且不浅,得知云妮失踪,露出这种神情的不在少数,然而无不是想娶云妮的。
所谓看热闹的不嫌事大,有人问他,“你认识云妮?”
他身边的婆子该是他娘,使劲踹了他一下,眼神冷了下来,“云妮容貌好,他好几个朋友有意娶她,奈何家里不同意,估计跟他倒苦水了。”
男子张了张嘴,没有反驳他娘的话。
云巧也没多想,云妮从小就招人喜欢,只要动动嘴,很多人抢着帮她干活。
老唐氏觉得这桩亲事内有蹊跷,坐了会儿就叫上云巧回去了。
云巧挽着她的手,走到门口时,男子突然追出来,“云巧妹子。”
云巧愣愣的回头,“啊?”
“你姐”
赵氏脸上有些挂不住,老唐氏难得没落井下石,跟男子说道,“论辈分,你要唤她一声婶子。”
男子:“”
老唐氏和云巧走了。
傍晚,赵氏就兴冲冲上门,骂老唐氏故意的,老唐氏隐隐猜到怎么回事,只叹造化弄人,她带云巧四处走走,本意是凑个热闹,哪晓得对方是云妮的熟人。
看表情,那男子明显中意云妮,唤云巧一声婶子恐怕喊不出口。
老唐氏心里有些愧疚,但在赵氏面前没有表露出来,只道,“我怎么故意了,松柏媳妇拉着我去的,我又没说三道四。”
倒是赵氏,常常在背后说墩儿的不好。
墩儿的亲事搅黄,就是赵氏攀扯亲戚辈分闹出来的。
赵氏在院里骂了许久。
天空飘着雪,呼出的气成了白茫茫的烟,云巧想着赵氏了给她糖,贴心的给她送了把伞。
赵氏气得嘴唇直哆嗦,甩开伞,质问云巧,“故意看我笑话是不是?”
“我没有,淋雪会生病,你撑把伞就不怕了。”
“”
本意是找老唐氏讨个说法,被云巧打乱了,赵氏回家,天不亮就穿蓑衣在唐家门口大骂。
夜里下了一宿的雪,没有停的迹象,云巧被赵氏的骂声惊醒,朝外喊了声,“婶子,天没亮呢,你吃了早饭来呀。”
“”
冬天的天亮得晚,老唐氏起床后梳洗后,给赵氏开门,“你不怕人笑话我怕,要骂进屋坐着骂。”
“年纪越大脸皮越厚,我怎么不知道你是这样的人呢,我家竹姐儿哪儿招惹你了,你竟这样坏她的亲事,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亲,你心亏不亏啊。”
老唐氏面色不改,“昨个儿有些愧疚,看你这样,我只当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了,墩儿先前的亲事怎么样你心里门清,要不是你搅屎,墩儿孩子都好几个了。”
赵氏语塞,随即不服气道,“我哪儿搅黄墩哥儿的好事了?他们辈分差着两辈,喊墩哥儿一声爷爷怎么了?”
“你若这么想,我也没什么歉疚的了,要不是你讨好人家故意提巧姐儿亲姐,会有后边的事?只能说你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赵氏气得要动手,老唐氏板起脸,“你想干什么?”
赵氏一愣,脸色青白交接,“都是你这个老妖婆害的,我家要是分家,我天天来骂。”
唐竹的亲事是唐竹娘托了很多关系问到的,知道唐竹心里装着唐钝,唐竹娘费尽心思挑了个身形跟唐钝差不多的,家境也不错,没想到被赵氏弄成这副样子。
男方上门是定成亲的日子,闹成这样。
唐竹娘怨恨上赵氏了,嚷嚷着要分家。
以前想分家的是唐耀,如今大房也起了心思,赵氏想挽回无力回天了。
事情搁到台面上,村长劝了两回,大房执意分家,唐耀也不停的附和,没办法,年底时,赵氏几个儿子分家了。
赵氏跟着唐耀住。
她更想和大房过日子,又怕大儿媳妇记恨,不得已挑了唐耀,沈秋娥是绿水村的,性子软好拿捏,赵氏自认沈秋娥翻不出她手掌心。
村里人都知分家怎么回事,赵氏好面子,见人就说儿子大了,舍不得她操劳,想让她静心过几年好日子。
村里人懒得戳穿她,假仁假义说了几句唐耀几兄弟的好。
回家就训斥儿子儿媳。
唐耀几兄弟分家,请了唐家族里德高望重的老人吃饭,老唐氏也被邀请了,不过老唐氏没去。
因为唐竹的亲事,她和赵氏形同水火,能避就尽量避着。
韩家娶媳妇老唐氏也没去,云巧作为云惠的堂妹,照理说要去吃酒席的,但她要去县里接唐钝回家,大清早就走了。
老唐氏送她去村口,千叮咛万嘱咐要她别走路,山上积雪深厚,掉坑里爬不出来会饿死的。
她给云巧租车的钱,云巧没要,说唐钝给了她钱,还给老唐氏看。
老唐氏没往她衣服里缝铜板了,云巧身量长高,肩膀粗了些,衣服紧巴巴的,缝铜板的话反而太显眼,“记得让墩儿再给你买两身衣衫。”
“好。”
路上堆着雪,石子掩在了雪下,走路不如平时顺畅,好在她不着急赶路。
她找到唐钝租牛车的车夫,请他送自己去县里。
刚谈好价格,旁边就插了道声音进来,“云巧姑娘去县里找唐钝的吗?”
有些时日没见,云巧差点没认出李善来。
他皮肤黑黝黝的,眼睛亮得渗人,像山洞里跑出来的野人,她嗯了声,将箩筐叠放在车板上,跳上去坐好。
车夫明显是认识李善的,颔首打招呼。
李善撑着车板,坐在云巧身侧,“正好我也要去。”
“你不是有马吗?”
“你看到了?”
云巧登时不说话了,翔哥儿说的,说李善在山里养了马。
李善没有刨根究底,指着道路两侧的山,“前些日子我和龙虎沿着山转了转,你怎么从长流村走到涟水县的?”
龙虎跟着云巧几个月,大致清楚云巧的性子,本想顺着云巧的痕迹找找路,结果半天就迷了路,不得已,只能沿路返回,龙虎在南境长大,颇有些识路的本事,然而到了西州,黔驴技穷似的。
云巧没有抬手,嘟哝道,“就那样走啊,又不难。”
“我给你钱。”
“我不要。”
唐钝不会答应的。
李善说,“你是不是害怕唐钝,你偷偷跟我说,我保证不告诉其他人。”
云巧望着车夫的后脑勺,装哑巴。
李善摸着下巴,又道,“你告诉我的话,我就和你说云妮的秘密。”
云巧眼珠转了转,“什么秘密?”
“你先告诉我怎么去涟水县。”
云巧眼珠不动了。
李善想了想,“云妮伪造了身份文书。”
不偏不倚,恰好是五份,估计想找机会离开西州,身份文书盖了印章,想去哪儿都能去,云妮还真是胆大包天,这种事传出去是要杀头的,便是顾大人也会受牵连。
“哦。”云巧面无表情。
李善说,“我告诉你云妮的秘密,你也该和我说了吧。”
“我又没答应你。”云巧歪头,扯了扯头上的草帽,“你别想诳我。”
唐钝说了,只要没答应就能反悔,她没有反应李善。
李善噎住。
“唐钝到底教了你些什么”
短短时日,竟这般不好糊弄了。
不过她好像一直就不是个好糊弄的,李善心思微动,“云妮的身份文书在我手里,你要是帮我忙,我把文书还给你。”
云妮自认做得隐秘,甚至还在涟水县租了间宅子藏那些东西,殊不知还是被他找了出来。
“我有自己的文书。”云巧说,“我的在唐钝手里。”
她跟唐钝离开沈家的那天夜里,曹氏把她的身份文书给唐钝了。
唐钝藏在自己屋里的。
李善说,“你的那份身份文书帮不了你离开西州。”
西州是边境,人口盘查严格,离开西州,除了身份文书,还要路引。
云妮不仅伪造了身份文书,路引户籍也一并办好了。
要不是反复查过沈家人的身份,他怀疑云妮是西凉国的奸细。
“不离开就不离开。”
云巧不会告诉李善山里的事儿。
李善又拿其他事诱哄,云巧无动于衷。
这日没下雪,但风大,云巧带着草帽也挡不住扑来的韩风,索性拿箩筐罩在脑袋上,一副不想多言的表情。
李善脸颊的肉跳了跳,“明明还是那个傻姑娘。”
怎么就不上他的套呢。
牛车要在路上行驶一天,上次天气凉爽,在山林过的夜,这次车夫将牛车赶去了山林旁边的空地。
空地后有间新起的茅草屋。
车夫卸下板车,见云巧愣愣的站在风里,解释,“衙门建的驿站,住宿不贵,咱在驿站睡一晚吧。”
云巧四处望了望,没有往里,而是指着树林,“我在那儿睡。”
“太冷了,夜里落雪的话,你会着凉的。”
“我穿着厚衣服呢。”
老唐氏给她装了一套换洗的衣服,拿来当棉被使正好合适,云巧抱起箩筐里的衣服,自言自语的说,“反正我就不进屋。”
车夫:“”
李善去驿站大堂看了眼,左等右等不见云巧,问车夫,“她人呢?”
“树林里呢,估计身上没钱,我说借给她她也不进来。”
李善猜云巧约莫害怕了,她跟云妮一样,警惕心极强,且除了亲近的人谁都不相信,他让掌柜煮三碗面,出去找云巧。
天色暗下,到处是白茫茫的雪,李善在一株高大的树下看到了云巧。
她不知从哪儿找了些树枝将树下的雪推开,露出湿漉漉的泥土来,她没有直接坐上去,而是当了几块石头堆在上边,划开火折子,正往湿漉漉的叶子点火。
他道,“驿站是衙门修的,没有坏人。”
“我也不去。”
如果进去的话,关上门她就跑不掉了。
李善看了眼四周,“晚上有狼。”
“没有。”
李善想到她已经摸过周围几座山了,山里有没有狼骗不了她,他说,“你生病的话,唐钝会生气的。”
“我不会生病的。”
她在雪地过过夜的,不会冻生病。
“你肚子不饿吗?”
“我带了吃的。”云巧翻了翻箩筐,拿出食盒里边的鸡蛋饼,“唐钝奶给我做的。”
除了鸡蛋饼,还有五六个煮熟的鸡蛋。
老唐氏怕她不听劝坚持往山里去,备足了食物,李善看她咬两口饼,又从箩筐拿出半只鸡来,嘴角抽搐不止,“唐钝奶还真是疼你。”
明天就到涟水县,哪儿用得着备这么多食物。
“唐钝奶很好的。”
云巧从小到大,没碰到几个好人,老唐氏是最好的,想起她娘的话,和李善说,“以后我会好好孝顺她们的,你不是西州人,知道人死后住哪儿吗?”
“住棺材啊,还能住哪儿?”
“有没有比棺材更好的床?”
李善仔细回味她话里的意思,“你想说的是陵墓吧。”
老百姓不讲究陵墓,多是挖的土坟,乡绅员外讲究排面,会将自己的坟墓建得美观些,皇家世家就更为讲究,陵墓建在姹紫嫣红的庭院里,他道,“你想给唐钝爷奶建陵墓?”
可真有孝心。
没几个人希望晚辈主动张罗这种事吧。
“陵墓是什么?”云巧咬下一口鸡肉,“爷说他的坟建在后山,我看过了,乌黢黢的,一点都不敞亮,睡在那肯定不舒服。”
她喜欢明亮的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