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那是……”秦师傅对他婆娘的抬杠也不在意,只道,“我们小哥一看就是要赚大钱的。”
这话说得是夸大,但霍临秋这年的确是赚了不少。除去平日打点各商铺伙计和交给秦氏夫妻作的,他统共往家里送去了十来贯的闲钱。刘珀总是劝他自个儿留点别一股脑地往家里搬,小孩儿都只笑笑就过,到了下次回家,掏出兜的钱还是一颗子儿都不漏。刘珀被他搞得没法,家里钱多也怕招贼,他最后只得在坑边寻空挖了个大坑,拿到钱他都埋那儿,当然盖土时还得整平了,不能让人发现这边的地面有蹊跷。刘小僖每次瞧到他爹藏钱的蠢样子,都怀疑他是想钱想疯了,打算像种庄稼那样种钱。
之后又过了一年,秦师傅在确定霍临秋对牙行之事已驾轻就熟,便开始带他往码头跑。汾州码头往来各地商船,每天人来人往甚是热闹。若说县里搭钱做买卖是秦师傅起家的活计,那跑码头寻商机则是他赚钱的主要渠道。
除却替些个商家跑腿探货源,若碰上一些价廉物美的好货,秦师傅也会自己先买下再转手卖去别处,这样直接做买家的生意可比只收取中介的牙侩赚钱许多。之前霍临秋初来,秦师傅不带上他一是恐他生疏被外地商家糊弄,也是怕他就透露太多货源消息给县里铺子以至他们自个儿派人来码头取货,毕竟能自个儿赚钱才是实在,他们不可能真把买卖双方的利益放首位。
霍临秋刚开始随秦师傅跑码头,可没少被他师父的举动给懵着——以一两一匹的贱价买断从蜀地而来的四经绞罗又转手翻两番卖给专为县里几家大户做秀活的庄子;拿汾州特产的核桃换钧州窑所产青瓷,要知道这钧窑出来的瓷器都是涂了人称“蓝色乳光釉”的独门乳浊釉,其色青中带红犹如蓝天晚霞,甚是美丽,这瓷器不仅在大户人家受老爷太太的追捧,就连磁县的知州大人的书房里也摆着钧台窑烧造的瓷器。虽然秦师傅入手的是只是些小作坊的成品,但在汾州市面上却也是要用抢才能买到的。他这一出手能换来的怕是十根手指都数不完的银两了。
霍临秋有时也会心惊秦师傅背着县里各商家抬价做买卖,万一被人发现那可得了?那些商家又不是死的难不成不会派人直接去码头探消息?对此,秦师傅只意味深长地对霍小哥说,“我们也不是死人啊,难不成就眼睁睁看着两方接头?既不是最低那就让它变成最低,事在人为嘛。”
牙行之人与其说是通晓各行当商品,不如说是了解各行当掌柜伙计的心思,既把握了主动,又为何不能拿这些来做文章?至于是要如何“为”?不外乎就是坑,蒙,拐,骗四字,无奸不商,无商不奸,看来那些士大夫将商行贬曰末务也并非自命清高。
霍临秋一面认定秦师傅所为实乃黑心坑人有违君子之道,一面还是潜下心去琢磨那些常来跑商送货的伙计和各地特产物价。如此过了段时间,便也练成能摆稳各方的讨巧性子,他自个儿是不觉得,只是一次回村里,刘珀与他说了会子话就感慨道,“你小子如今倒是油滑,与以前大不同喽。”
油滑两字褒贬不定,饶是霍临秋对于交际往来多么游刃有余,对刘珀他总有些患得患失,此时听人这么说,忙回问,“姨父这是何意?可是阿秋哪里没做好?”
他这一紧张惹得刘珀笑了起来,其实小孩儿还是那个小孩儿,无论在外头如何口舌伶俐八面玲珑,等回了家去掉那些伪装,他便还是原来那个认真又小心的孩子。刘珀如往常那样揉了揉霍临秋的头发,而后才说,“无甚不好,姨父只是突然发觉你长大了。”
“只是这样?”霍临秋又小心问了遍,待确认刘珀真只是因其能独挡一面有些感慨才稍稍放下心,他又满是抱怨地对人说,“姨父真糊涂,我都过了十九,自然是大人了。”
“是是,我们阿秋是大人了。”刘珀称他意地敷衍了两句,接着话锋一转问说,“只不知我们已经是大人的霍小哥打算何时成亲?要知道这乡里乡亲的,可都等着小哥能讨个城里娘子回来顺利小登科啊。”
突然又扯到成亲一事,霍临秋本是假意唬着的脸真该拉下了,他有些不自在地问刘珀,“咋又说到这事儿,以前不是说好不提的么?”
“以前那是你小。”刘珀依旧笑眯眯地对霍小哥说话,“现在你自己都觉得自个儿是大人了,当然得开始考虑人生大事,讨个媳妇生几个孩子,为以后打算,也免得遭人闲话。”
古代以孝为重,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刘珀虽不在意这些,但他知道旁人受这观念的影响颇大。此时给霍临秋提成亲一事并非心血来潮,他们村里到了十九还打光棍的,除了些个绝门绝户,就只剩霍小哥这一株小俊草了。平日里那些三姑六婆可没少说闲话,就刘珀自个儿听到的就有不少像是“霍小哥大户出来的,怕是瞧不上没家底的,呵,不就是个婢子生的野种,族谱都没进还傲个屁!”还有甚个“别看霍小哥长得俊,其实是个身体不中用的假男人!”这还是刘珀听到的,至于没听到的,那更不知是被造谣成何样了。
刘珀这人偏心得很,哪舍得让别人这样编排他家小孩儿,可他又不能对那些闲来无事只靠碎嘴打发日子的婆娘讲道理,这会儿也只能劝劝他家小哥了,毕竟霍临秋这年岁,也是该要娶亲生子了。
刘同志是为他外甥考虑,可他那便宜外甥却愣是觉得刘珀这是没心没肝忒伤人心,于是霍小哥气冲冲地哼了声,丢下句“我说过不成亲就不成亲,管那么多作甚!”就撇开脸不再理人。刘珀每次与他提这事儿每次都被他甩脸色看,却愣是找不到办法对付,一回两回的还可当他是害羞,可每回都这样就有点惹人烦了。今次又被这样冷对待,刘珀也有些来气,他继续唤了阿秋几声仍不见反应,索性伸过手去把这颗倔强的头颅掰得面朝自己,边掰边使劲掐他的脸,顺便还不忘骂两句,“臭小子摆脸色给谁看!想造反是不是!”
霍临秋本不想理人,不过刘珀下了狠手,他被弄得可难受,终于受不住反抗起来。他学过几招功夫,手势力道都胜过对方,不一会儿就挡开了那两只作孽的手。
刘珀挣不开被霍临秋抓着的手,正琢磨这小子何时力气变这么大了,就听霍小哥乱没形象地吼了声,“疼死了!”
他定睛一看,却见他家阿秋的俊脸被他捏出了几道红印,那双斜飞的凤眼更是挂了几滴累珠点缀,加之方才被他揉松歪到一边的发髻,这模样当真是狼狈又滑稽。某人终是忍不住大笑出声,
刘珀总是这样,一面摆出长辈的样子教导家里俩小的,一面又总是放了长辈身份与他们胡闹,让人都不知该对他敬还是如何。
霍临秋又是磨牙又是瞪眼,好一会儿才甩了他的手擦掉眼泪拆了方巾散下长发。
稍许平静下来,刘珀还是退了一步道,“你的终身大事当然还是你自己决定,但是总拖着也不是个办法。以后在县里别拼了命地赚钱,放些心思在自己身上,啊?”
“嗯。”霍临秋理好了头发又开始低头玩手指,心思早就飘到他处。刘珀看看他,也不在意他听进多少,只又与他说起什么“王家的花姐儿昨个儿回来带了她前年生的小闺女,那小模样实在是周正。”还有什么,“村东头的那户姓李的人家,听说那户媳妇上月生了对龙凤胎,当真是双喜临门,我去道贺还收到了好几个红蛋。”
刘珀这东说西的也就是换个方向从孩子入手激起霍临秋丁点儿成亲的念想,霍小哥被唠叨得头痛,终于忍不住回了心思应道,“我省得了行不?以后会注意有没有可心的人儿,姨父你就别念我了!”
“我为你好你还嫌烦了?个没良心的臭小子。”刘珀嘴上继续来了两句,却还是舒坦能把人说动了心思。他舒坦了别人却不,霍临秋甚至觉得有些难受。
只有霍小哥自己清楚他并不是真没动过情爱念想,只是自个儿这些个念想早几年前就全落在在了他姨父身上,偏这种执念有违伦常又惊世骇俗,这才藏于心底不敢告人,他也曾想挣扎摆脱怪圈,可这些心思实在埋得太早种得太深,以至发现时就已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