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塔妮亚回到卢浮宫的路上,一直沉默地看着窗外飞掠而过的巴黎街景。
这里的城区还未被战火所波及,整体甚至还算得上秩序井然,甚至有些地方没有了之前水源系统改建及改装路灯的施工,甚至干净整洁了许多——这一幕提醒她,这场战争发生在绝大多数战役还依靠肉搏和人力的十八世纪,因而远远没有后世的惨烈。
但在炸药引入战场的那一刻开始,可能很多事情就会发生改变了。
她做的选择正确吗?
当敌我分开的那一刻,原本的道德伦理便被迫让位于更加尖锐简单的问题——你是要用残忍的手段让己方强大起来,还是秉持道义让对方杀害己方的人员?
……她没有选择。选择只在人民手里。
在巴黎最混乱的时刻,无数报刊已经向巴黎的每一户人家,乃至被邮递服务覆盖的几乎所有法国地区都送去了关于三级会议的通告,以及女王与巴黎人民在三级会议前组成的临时制宪会议达成的一致公告——
巴黎召开的三级会议上将会制定新的宪法,将法兰西的君主制改为君主立宪制,由议会和女王共同组成国家大事的决策团。
路易十七当然是绝对不会承认这一公告的,就像此刻凡尔赛依然完全拒绝税改方案一样。凡尔赛宫想必已经派出卫队去拦截这些像瘟疫一样迅速扩散开来的讯息,但曾经的路易十五在保有全部王权的情况下都做不到,更何况对一切还不熟悉的路易十七?
而安塔妮亚则已经成为巴黎地下报业这一行里最神秘也最强大的幕后老板。
就凡尔赛宫中派到巴黎混进市民之中的间谍都被揪出来了很多——在上次的卢浮宫火灾之后,巴黎市民同仇敌忾地开始搜寻身边所有可能的凡尔赛宫间谍。路易十七或许试图破坏巴黎城里的舆论,但此刻这座城市已经不会再听从任何人的单独命令——
除了与他们共同协商的女王。
正是因为君主立宪这个史无前例的巨大让步,以及税制改革的明确方案,才让巴黎人彻底地倒向了她。
安塔妮亚想,果真是世事难料。
曾经的大革命中,她是凡尔赛宫中最为顽固的分子,对所有削弱王权的谈判要求都坚决地说了“不”。无论冲到她面前的人群怎样羞辱她、咒骂她,她也从未让他们看到她任何一刻的软弱模样,一直到死。
而如今,她却自己成为了与凡尔赛宫针锋相对的领导者。
……可能因为她无论下定什么决心,都会不顾一切地走到底直到毁灭吧。
11月19日那一天,距离三级会议还有一天。
这一天早晨,聚集在城外的国王军队发动了最为猛烈的一次袭击。
军号和呐喊声在高高低低的街巷中回响,枪声与金属撞击的声音久久回荡。
或许是因为国王给军队下了三级会议召开前必须攻下巴黎的命令,这一天几乎所有的国王军队都加入了对巴黎的总攻,黑压压地涌入了巴黎的街头。
战斗格外惨烈。军队在疯狂地进逼,从未见过如此疯狂攻势的巴黎人节节败退,鲜血很快就在冰冻的土地上淌出了小溪。
可看到此情此景,巴黎人也几乎愤怒地杀疯了。
震天的喊杀声中,没有人注意到天色在一点一点暗下来。
在进攻的军队终于突破到卢浮宫前的广场时,天猛地黑了,就像是某种极度不祥的预兆——所有人抬头望去,会看见原本的太阳突然变成了一个血红的暗淡光环。
率领先头部队的司令员眼前一暗,心头骤然一紧。
这一瞬间,周围太静了。静得仿佛敌人从未存在。
在士兵们的视线尚未适应突然而至的黑暗时,剧烈的爆炸声轰然响起!
巨大的气浪掀翻了最前面的几排士兵,震惊与恐惧在未知的黑暗中被放到最大。
……这是什么来自地狱的武器?!
下一刻,整片广场忽然亮了起来,刺得人们眼中流出泪水。
也将广场中心那个巨大的爆炸坑照得清清楚楚,就像是魔鬼张开的巨大爪牙。
不,不只是卢浮宫广场。
以这里为圆心,延伸出去的条条道路都被次第亮起的路灯照亮,将日食时分黑暗中的巴黎照得一片明亮。
人们从未见过这样的巴黎,这样的世界——在整个世界暗下去的时刻,整个巴黎城都亮了起来。
白昼不再是上帝的恩赐,人类已经向神宣告,他们拥有了创造白昼的能力。
广场尽头的卢浮宫阳台之上,一个孤单的身影被猛然亮起的灯光映得无比清晰。
在这极致的光与暗之间,看到这一幕的人们想起了《圣经·启示录》中吹响号角前来毁灭世界的天使——点燃世界,也点燃光明。
同一时间,几十里外的凡尔赛宫忙着点亮灯光,这才猛然发现已经逼近到宫墙之外的军队。
警报骤然吹响。
“什么情况?!”新提拔的瑞士卫队长惊呼道。
国王的军队已经尽数派去围攻巴黎,这一支军队到底是哪里来的?
新上任的指挥官骑在马背上,冷冷地与他对视了。
“属于女王的军队!”拿破仑猛一拉缰绳,在马的长嘶之中将长剑举向天空:“为了至高无上的荣耀!”
“就在今天,让这谎言、罪恶、腐烂的凡尔赛宫彻底成为历史!”
作者有话说:
利奥波德即位后的立场和采取的相关措施参考了他在真实历史上的做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