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析皓愣了一下,没怎没么听懂他说的意思,可那林凛那张脸配上近乎耍赖的表情,带着少见的少年稚气,却有种说不出的可怜可爱,心下一软,只得由他。看他吃得高兴了,索性停了筷子,将整碗鱼羹尽数让与他。只是林凛素来胃口不大,又在病中,便是再有心,也吃得不多,余下的,便让小宝儿包揽了去。
林凛到了夜间,便开始觉得腹痛,白析皓神色大变,不禁想到这腹痛若是有心人有意为之的,那该是何等后果。他将痛得满头大汗的林凛抱在怀中,凝神为他把脉诊断,这才发觉,原来只是他体质太弱,这等荤腥之物,吃下去竟然无法吸收。白析皓这才放下心来,拿来镇痛安神的药丸喂他服下,又细细替他扎针减痛,过不到一会,便见林凛白着脸,示意要去方便,白析皓本欲抱他过去,却被林凛坚决拒绝。最后只得扶了小宝儿的肩膀过去,将那吃入腹中之物尽数泻出,方才疲软地度布回来,白析皓又急又气又心疼,上前将他一把大横抱起,忍不住责怪道:“怎样,让你不要吃那许多鱼羹,你偏不听,这倒好了。”
“难得有想入口的东西,如何忍得住,你都不知我有多久没觉着哪样东西好吃了。再者说了,我又怎知那鱼不能多吃,你堂堂一个神医坐在一旁,不也没怎么多说吗……”林凛脸色青白,软绵绵地靠着白析皓怀里,抬眼瞧见白析皓的脸色不好,自知理亏,不禁越说越低声,最后索性乖乖贴他的胸膛,闭嘴看他。
白析皓剑眉一抬,道:“如此说来,你到底也承认我是大夫,你是病人了?”
林凛偷偷看他一眼,只见那人板着一张脸,眼神中流露未见的严厉。他知道此番真的惹怒了白析皓,不敢多说,只得点了点头。
白析皓不去看他那等疲软柔顺的模样,免得自己又再心软,对着小宝儿道:“下去拿药,煎了拿上来。”
林凛苦了脸,救助白析皓的衣襟,轻轻地叫了声:“析皓……”他是喝怕了苦药,最听不得煎药两个字,口气中禁不住带了哀求。
白析皓沉着脸道:“我是大夫没错吧?”他转头见了小宝儿还犹自愣头愣脑傻站着,皱眉道:“快去,想看着你主子多受罪么?”
林凛主仆二人撞着大夫发怒,均惴惴不安,只好各自乖乖听命。小奴才一溜烟跑出去煎药,主子则一声儿不出,伏在白析皓怀里,闭上眼假寐。白析皓瞧他这等如做了错事的顽劣孩童模样,心里其实早已柔情满溢,只是想着自己平日太过顺着他,生怕他不听医嘱成了习惯,日后反不好医治,房室终板着脸。他将林凛放置到床榻之上,拥在怀里,拿锦被盖好抱紧,林凛抬起眼,略为挣扎了一下,轻声道:“析皓,我还是自己睡……”
“闭目养神。”白析皓硬邦邦地道。反而收紧了臂膀,令他不得动弹,随即又拉过他的手,顺着手厥心阴包经一路数处穴位慢慢按摩下去,他手劲不轻不重,被按摩处透着内力,渐渐发热,令林凛舒服得几欲昏昏欲睡,就在此时,耳边忽闻得白析皓一声轻微的叹息。
林凛心中一阵歉疚,睁开眼,弱声道:“析皓,你生气了?好吧,我道歉,以后定不乱来,均听你嘱咐行不?”
白析皓拿下巴摩挲他的发顶,温言道:“我是生气,但只生我自己的起。”
“为何?”
白析皓徐徐道:“我身为大夫,却总在你身上牵绊太多,甚至关心则乱,竟会犯下此等粗鄙之误。前些时候,好容易将你的身子调养得略有起色,若是因着此番打回原形,我还算什么神医,连庸医都尚且不如。”
林凛惭愧莫名,垂头道:“莫要这么说,是我贪嘴,与你何干,你是大夫,却不是保管一切的神仙。”
白析皓幽幽地道:“林凛,你不晓得,医你差不多耗尽我生平所学,有些法子甚至前人从未用过,是我胆大妄为,情急施治,可事后回想,真是后怕。但凡有一分一毫的贻误轻慢,则可能前功尽弃,期间的凶险,白析皓此生,真不愿经历第二遭。”
林凛心潮翻涌,这还是头一回,他听白析皓诉说那抢救的过程,这人待他的心意如何,他不是不知,他也经历过痛失所爱,知道那等撕心裂肺,是何等惨烈。而身边此人,却好要凝神想法,殚精竭虑为自己续命,这当中所经历的恐慌和焦灼,该是何等难熬?而人生在世,能得一人如此倾心待你,又是何德何能呢?
他此刻心中涌上的情绪,既是伤感,又是庆幸,既是惭愧,又是感激,另有那说不出的,甜蜜和欢喜,禁不住将手放在他掌心之中,白析皓紧紧握住。林凛微微一笑,看着他,轻轻地吐出两个字:“谢谢。”
谢谢你让我活过来,谢谢你,让我能活下去。
若无经历那心如死灰的日子,你又怎知,心中有生之渴望,是多么令人感动的一件事?若无经历那些人心叵测,算计营谋,你又怎知,旁人若不对你心存善意,原是再自然不过的一件事,而若能遇到有人,不求其他,全心全意待你,那简直是一个奇迹?
他们二人执手相望,默然回收,只觉此前经年,种种际遇,皆若流水繁星。也不知过了多久,听得珠帘哗啦一声响,两人皆是一惊,却见小宝儿嘻嘻地捧着托盘,内置热腾腾一碗药汁。小孩儿走了进来,将药碗小心放在案几上,吹了热气,方递给白析皓。白析皓先用唇略觉一下温度,感到尚可,便放到林凛唇边。林凛一脸苦笑,抬眼可怜兮兮地看着白析皓,白析皓心里一软,暗叹此人真是我命中的魔障,只得哄着道:“林凛乖,喝药吧,我着人上水岸替你买了冰片雪花糖了,喝了药,便让你尝尝,如何?”
他的强调就如林凛前世所遇,照顾他许多年的老保姆那般,委实令他哭笑不得。再看小宝儿,连这老实孩子都一脸忍笑的表情。林凛暗叹一声,终于无奈地接过药碗,一仰脖,咕噜咕噜将药汁尽数灌入。白析皓微微一笑,拿了巾帕替他抹嘴,又命小宝儿倒了一盅温水漱口,还真的自床头匣子内摸出一个精致瓷盒,打开来,里面是雪白剔透的冰片雪花糖。林凛自己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他并不喜甜食,却不知为何,白析皓总爱拿甜食哄他。有心推脱,对着白析皓却有些没辙,最后只得含了一片,却不禁觉得,这糖的味道,确实要比往日甜上几分。
白析皓恐他刚喝了药便睡不好,又抱着他说了好一会闲话。室内红烛高烧,灯火温暖,耳边听得涛声阵阵,徐徐不断,身后那人,有几乎是这个时空,最可信赖之人。林凛只觉既安全又惬意,眼皮越来越沉,终于陷入梦乡。
这一觉睡得极为安稳,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觉得身下一阵颠簸。他略睁开眼,却发现自己仍旧躺在白析皓怀中,只是那周遭地方,却分明是马车的车厢。林凛微微一惊,白析皓已然发现,忙拍着他的背抚慰道:“莫怕,咱们下了船,上了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