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应师兄牵他,皮肤便敏感得不成样子,一碰就近乎疼痛。
然而这般疯魔,委实太过古怪,恐怕会吓到师兄……
顾怀昭捏了捏脸颊的软肉,吐出一口浊气,正要继续强装镇定,突然听见一阵轻响。
应雪堂站起身来,走到顾怀昭身前,同他隔着一道屏风站定了。
顾怀昭一颗心跳得厉害,强忍着悸动,结结巴巴道:“师、师兄,出什么事了?”
那道金丝楠木屏风后,他师兄似乎是笑了一声:“想同师弟说一说紫阳山上,我教你学剑的事。”
顾怀昭忍不住弯了弯嘴角:“明明是两人切磋比武,怎么成了师兄教我?”
一扇屏风之隔,应雪堂仍是温声笑着:“是我教你学剑。”
顾怀昭迟疑道:“师兄只教了我狂云遮天,藏锋归剑两招……”
他话未说完,就听见应雪堂压低了声音,认认真真地提醒道:“师弟,你忘了,在更早的时候,我也教过你。”
顾怀昭听到这句话,先是茫然,再细细想了片刻,身形便晃了晃,一张脸惨白如纸。
应雪堂如若未觉,声音和煦如春风:“我们那时同进同出,投缘得很,连家传的剑法也教了师弟**成。”
顾怀昭一身热血全然冻住,短短几句话,于他无异于天塌地陷,不知过了多久,才听见自己在说:“我想起来了,你是……是应师兄。”
他明明装得若无其事,应雪堂却像是听出什么端倪,往前迈了半步,拿指腹按在屏风上,忽然轻声哄了他一句:“师弟,你……在怕?别怕,师兄在呢。”
“师弟,别怕。上一世是我,这一世也是我。”
顾怀昭原本面无血色,牙关发颤,听到这里,眼皮才轻轻一眨。
应雪堂竭力放轻了声音,柔声哄着:“你怪我过去糊涂,给了你假剑谱,可师弟练了那么久,一直身强体健……难道还不明白?”
顾怀昭明明仍是云中雾里,可不知为何,听见师兄一个劲地温声细语,脸上又有些发烫,一颗心擂鼓一般撞着胸膛。
应雪堂拿指尖在屏风上敲了敲,低声笑道:“我想起前世后……才知道上一辈子,我偷偷渡了师弟三成内力,原来上一辈子,我也对师弟动了心。”
顾怀昭虽然还在发抖,脸色却由苍白转作通红,嘴唇张了张,又死死咬住。
应雪堂听他久久不置一词,眼中难免有些不安,嘴上仍柔声续道:“师弟,我说的句句当真,你练无双剑以来,从未受过经脉逆行之苦……难道真不明白?”
顾怀昭身上热得厉害,额角热汗点点,眼睛不知望向哪一处。
应雪堂立在屏风后,始终等不到答复,再开口时,从容语气中便露出了几分破绽:“师弟是在怪我?怪我……也对……”
顾怀昭听到这里,恍恍惚惚飘在云端的三魂七魄吓得魂归体内,他只是高兴过了头,并非是想令应师兄伤心。
他屏着呼吸,听见应师兄艰难开口:“我不知道师弟硬说自己进了藏书观,我不知道……师弟是为我顶了罪,几个老不死的下了禁令,谁也不肯说,我就以为你去、修俗家道了。”
应雪堂不知想到哪一段旧事,声音说到后来,居然有些嘶哑,几不成句:“等我明白过来,半世苟活,直到为师弟报了仇……我才敢来见师弟……”
应雪堂勉强把这一段因果说完,只觉眼眶通红,胸中痛如刀割。
等他稍稍冷静下来,才发觉自己何等糊涂,原本是想讨顾师弟欢心,如今只求师弟不要责怪……
应雪堂正暗暗琢磨要如何迁怒肖枕梦,陡然看见顾怀昭从屏风背后绕了出来,同他一样红着眼眶。
应雪堂不禁叫出声来:“师弟?”
顾怀昭努力瞪着眼睛,好叫热泪不至于夺眶而出,人却大声问:“原来应师兄和我一样,也活了两世?”
应雪堂愕然点了点头。
顾怀昭仍是大声开口:“师兄原来和我一样,也喜欢同一个人,喜欢了两世?”
应雪堂怔怔立着,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顾怀昭冲过来,用力推了他一下,恶狠狠地在他脖子上咬了一口,骂道:“快说!”
应雪堂这才怔怔承认。
顾怀昭于是埋在他颈项之间闷笑出声。
也不知道他笑了多久,应雪堂才把师弟所有的话,一字一字咀嚼明白。
他之前从未想过,原来顾师弟动了心,竟是这种面孔。好在一旦明白过来,心中就只剩无穷无尽的欢喜。
等顾怀昭再想咬的时候,应雪堂就反客为主,把师弟禁锢在怀中,正正经经地露出一个微笑:“难得这间上房收拾得和过去一样,我们一样样地来,师弟别急。”
“要不,还是一切照旧,师弟先尝一尝这块桂花糕?”
※※※
翌日云收雨散的时候,应雪堂扶着腰酸腿软的顾怀昭下楼,忽听见大堂里的说书先生把醒木一敲,依稀是说“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
他为他死而复生,他为他生而与死。
已是情之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