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渠看了一眼屋内装饰,摆明了是给男孩住的,便明白了是段凯看不上的房间。
他欣然点头:“你们也早点睡。”
又对陆轻璧道:“你明天可以睡晚——”
陆轻璧垮着脸:“不让我见咱爸啊?”
沈渠顿了下:“没有。”
下飞机后又有两小时车程才到这里,此时已经凌晨三点,沈渠的本意是让陆轻璧多睡一会儿。
十八年前还不流行公共墓园,因此赵蔚洋是葬在后山一个开阔之地,每年周围杂草疯长,必须清理一段时间。
饶是段悦这样的大小姐,也得一年亲自劳动两回。
翌日九点,沈渠跟着赵冲融上山,赵冲融一点一点说着这座山的故事。
他的祖辈在哪个山坡种桃树,他和兄长在哪条水沟挖泥鳅……
沈渠认真地听着,觉得很有乐趣,如果更早一些认识赵冲融,他应该会带着自己走遍这片山坡,等沈渠白皙的手肘被蚊子叮得几个包,再回去挨段悦一顿心疼的责怪。
沈渠站在一座矮小的坟包前,看着那张陈旧的照片,眼眶一下子湿了:“爸……”
段悦和赵冲融给他看过赵蔚洋的全部照片,一共就十几张,照片上的人总是在笑,好像带着拖油瓶弟弟,爱上一个家境悬殊的富家女,在他看来都不是困难,他终将会证明自己。
赵冲融埋头清理坟前空地顽固的草根,一个鼎鼎有名的总设计师,不敢看兄长的墓碑,心里满是歉疚。
赵蔚洋看着是一个开朗直男,做事非常细心。赵冲融在他哥去世后,做的最重要的一个决定,竟然是彻头彻尾的失误。
他本想等段凯成熟一些,就告诉他真相,然后给赵蔚洋重修墓碑。
他常常在想,十八年前的砌墓的石砖都裂了一块,段凯怎么还不成熟?
幸好没有,他没有让段凯在坟前叫一声爸爸。
赵蔚洋一定是愤怒而失望的吧?
段悦半蹲着,拍了拍赵冲融的肩膀:“你哥不会怪你。谢谢你当初给予我全部的信任,你哥只会为你骄傲。”
但凡赵冲融少一分对段悦的信任,他就会提出先验dna再领证。但是赵冲融没有,因为他相信赵蔚洋的女朋友。
段悦目光看着一方小小的墓碑,错误都在她这里,那赵蔚洋会怪她吗?应当也不会,恐怕这个人只会苦恼地说怪他死得太早,才让你们母子分离,才让弟弟白白受气。
陆轻璧轻轻拭去沈渠脸上的泪水,“别哭了,笑起来才比较像咱爸,来,笑一个,让爸看看他儿子跟他多像。”
沈渠看了一眼“咱爸咱爸”的陆轻璧,小心我爸今晚入梦打你。
陆轻璧无所畏惧:“要不咱给爸爸烧两套你的卷子吧,直面优秀。”
沈渠哽咽了一下:“那等我考七百三了再烧。”
陆轻璧商量:“烧720的行不行,跟我保持一下同步,我怕是考不了这么高。”
沈渠无语:“别忘了你必须考730。”
陆轻璧沉吟了下:“那我就听老婆的吧。”
沈渠掐了他的腰一把:“正经点。”
一个两个三个,这么多长辈呢。
可能还不止,祖辈都在这座山上,都看着……
陆轻璧捂住了腰:“怕什么,我又不是来拐带白菜的坏人。我,陆完璧,完璧归赵。”
沈渠简直没脸听:“你就一辈子当完璧吧。”
陆轻璧装傻,“我给咱爸拿点纸钱,他女婿特别有钱。”
小说里的市值膨胀地跟天地银行似的。
段悦和陆轻璧一同走远了一些,把空间留给沈渠和赵冲融,他们从未单独相处过。
赵冲融看着他哥的照片:“对不起。”
这句也是对沈渠说的。
因为他没照顾对侄子,还让段凯伤害了沈渠。
沈渠:“结果导向,现在是我们四个人好好地站在这里,您不必过于介怀。爸爸他对你最大的期望,是您能成为一名优秀的桥梁设计师。您已经做到了,可以挺直脊梁站在这里。”
赵冲融一路遭受多少诱惑和白眼,才能苦心钻研,有今天的事业。赵蔚洋一定是希望弟弟成材,而不赞同他把为了侄子放弃自己的幸福。
赵冲融看着沈渠,忽然间想起二十年前,自己怕拖累兄长,不想跟他去大城市。当时赵蔚洋也就比现在的沈渠大一点,他拖了把椅子和弟弟促膝长谈,语气和内容竟有几分吻合。
沈渠也看着赵冲融:“陆轻璧曾经旁敲侧击地问我,如果写一篇《我的父亲》,我会怎么写?”
沈渠道:“我会写
父亲是深而广的大海,澎湃汪洋承载万物,而我是一条小渠,缓缓流过山间,滋润两岸田野。”
赵冲融目光怔住,扭头看向沈渠。
“冲融”二字是“浺瀜”的简写,意为深而广。沈渠说“父亲是深而广的大海”,是不是意味着他悦纳了他这十八年错误的付出?
沈渠回以清许的目光。
他的父亲是赵蔚洋,是埋在青山绿水间的铁骨,是赵冲融,是中国基建事业的伟大工程师,而他将成为一名人民教师,春风化雨护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