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瘦白皙的指尖紧握着薄纸, 肤色接近透明的手背上青筋暴起 ,却只是 微微颤抖,看得出这个人用了多大 的控制力才遏制住喷涌而出的情绪, 就 在那羊皮信封即将被捏破的时刻,他慢慢平缓下来, 就 像是 看完一封普通的报纸信息,缓慢而仔细地将纸张折叠,放回信封中。
将它放进外 套口袋, 唐知白面色很平静, 一跌坐在摇椅上有些茫然 ,一双黝黑瞳孔注视着夜晚寂静清冷的花园,又 仿佛什么也没看进去,只是 一汪无底的深水。
白日 里庭院的繁华热闹, 终究只是 转瞬即逝的过客, 没有谁会有义务永远陪伴……
冷风吹过, 唐知白一个激灵, 清醒过来。他抚了抚双肩, 转头走进了卧房。
等他走进卧房时,路易已经梳洗完毕, 正用长毛巾擦拭着头发,湿漉漉的卷发垂在衬衣肩头, 润湿了一大 片, 平日 里严肃冷厉的人只有这时才有几丝烟火味, 看到人进来,他嘴角带上抹温柔,“那小东西现在才睡着,还真 不懂事。”就 像浸寒冬日 里的月光, 锋利却对 唐知白独有一抹温柔。
路易是 残忍不假,可这么多年与他合作的生意伙伴都说过,这是 个极具礼仪的绅士,能在相互尊重共赢的情况下,这个神秘的安茹家 主 甚至相当谦和儒雅,并不会刻意为难任何人。无论这份性格是 否带上假面具,但无疑证明从小到大 路易都是 天生的表演者。
见唐知白站在原地盯着自己发愣,路易眼里氲上层笑意,停下手中动作,上前将他牵到床边,“怎么了?这么呆,婚礼第一天反而不习惯么白,我以为这只是 个普通的仪式,我们两人都不屑于尘世 束缚,而且我们早就 在一起 了不是 么……”他抚过唐知白柔软的发顶,挽指勾起 一缕发丝滑至发梢,看似玩弄又 是 打量。
“不是 ,我没有在想这个。”唐知白摇摇头,他努力想调节自己情绪变得正常,可枕边是 个极度敏感又 对 他非常熟悉的男人,任何细枝末节的变化都很难瞒过路易。
“哦?”他看不见的地方路易眼眸微眯了眯,语气却没变,“不是 因为婚礼,那就 是 因为荣西 沙尔曼……的那封信,正是 里面的内容才让你心神大 乱,告诉我,里面说了什么?”
唐知白有丝慌乱,连忙拉住那只玩弄耳畔发梢让他躁动的大 手,“没有什么。”
路易直勾勾的看着他,幽深得就 像条无底隧道随时要把人吸进去,开启嘴唇刚要说什么,就 被他的手指拦住,薄唇触感下的手指冰冰的、还有点颤抖,想来是 刚才在外 边吹了寒风,路易挑挑眉便没有再开口,只是 低头将他双手揉搓捂热。
制住危险的爱人,唐知白也算是 松了口气,疲惫地倒头靠在他怀里,闭上双眼无意识蹭了蹭,哑哑开口,“别 这样,我真 的只是 在想事情……以后我们的生活会越来越好,没有谁会影响我们的,沙尔曼不可能,你也……”说着说着,他嚅嚅之声 逐渐消失在疲惫嗓音之中,彻底睡了过去。
路易没有马上动身,而是 枯坐在床沿等了很久,就 算肩膀和胸膛被压得发麻也没有动一下,只是 有一下没一下的抚摸着怀中熟睡的男人,平静的眸子中看不出喜乐,反而因为常年的杀伐狠厉染上厉色。
直至怀中人呼吸均匀平缓彻底熟睡,才小心起 身将他放平到床上。之后用温水替他擦了脸,脱下靴子,换上睡衣,这系列动作非常温柔,可见路易早已使用了无数次非常熟练,甚至没能让熟睡的人在梦境中叮咛一声 。
如果外 人看见,这将是 极度不可思议的一件事,甚至不少人会惊掉下巴,伦敦社会说到底还是 男人畅行,话语权掌握在那部分 人手中,贬低女人是 几百年的常态没人觉得不对 ,而对 于依赖男人生存的这部分 同性男性更是 在社会最底层,得到大 多数人的唾弃。就 算极少有路易这样对 自己同性恋人专情的人,在家 里也是 主 导者地位,更遑论举行婚礼广而告之。
此刻路易小心翼翼动作中,看得出他很享受这个过程,甚至带了丝虔诚,没有人能明白这怪异的虔诚感从何而来。大 多数人或许忘了,从小到大 是 路易在生活中尽心尽力的照顾着唐知白,从懂得罪恶与丑陋开始。
看着陷入枕头的爱人,他拉上绒被将一切整理好,为唐知白调整成 舒适的姿势,路易拿过外 套放到沙发上,一封信封掉落在地摊上,滚了几圈没有发出一点声 音,羊皮信封香味异常的火漆,正是 宴会上荣西 沙尔曼当面挑衅送给唐知白的信件,也是 方才唐知白心神大 乱的来源。
拾起 信封,火漆已经被扯开唐知白显然 已经知道了内容,路易短短瞥过,发出一声 似有若无的冷笑,带了些许轻蔑和嘲弄,再也没有给予它一眼。
就 原封不动的塞进衣服口袋,放归原位。
夜半,唐知白熟睡中感到有人在自己身边躺下,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那人抚摸着自己的鬓发,很轻柔,很轻柔……似乎呢喃着什么,可两人同床数年已经太过熟悉彼此,他只是 挥挥手示意别 再作弄他。
……
倏日 ,一辆轿车从别 墅大 门驶出,门卫按照规定拦下检查,教室座车窗缓缓打开,露出的正是 那张白皙熟悉的脸,“是 我。”
门卫反应过来一愣,小心翼翼问道,“唐先生,您自己开车……这是 要去哪儿啊?”说着甚至伸头探了探车内,确定没有一个人,见他没有回答,只好又 道,“今早安茹先生才出门,您要去哪里,不如等先生回来,也安全一些。”
此刻唐知白裹了厚重的围巾,几乎就 快把脑袋给遮住,目光有些冷淡,“怎么?我一个人不能出门么,怎么出去还要你管?你们是 打算将我锁在这里?”
平日 的唐先生待人十分 温和,这样责备冷淡还是 第一次,门卫马上慌了!
连忙道,“怎么可能呢唐先生,我怎么敢……”他一时没有了主 意,还是 身后的门卫机灵马上就 转头跑去禀告了加列,唐知白虽然 不爱出门,但这样独自开车外 出,还是 头一次!
正窝在办公室喝咖啡的加列差点撒了裤子,连忙跑出来。
风尘仆仆从隔壁别 墅跑了过来,压着帽檐,劝道:“唐先生怎么突然 要一个人出门?天呐,您什么时候学会的开车?您熟悉车辆操作吗,这真 是 不安全!”
唐知白一直将加列当做朋友,口气很温和,“加列,我只是 想一个人出去走走。”
加列一时没理解他的意思,急道,“您可以提前和我说,我来安排,想去哪儿我派人跟着您,或者我现在上车跟着您?”说着就 让手下去拿外 套,准备上车。
唐知白伸手拦下,很认真 地看着他,“我想一个人,晚上就 回来。”
第124章
他目光清澈澄明, 寒风中有与所有人都不 相符的清明,是 一种在他们 这些成日枪口偷生之人完全不 同的清醒。加列愣住了,他觉得今日的唐先生格外不 同, 具体是 哪些微妙的不 同他也说不 清楚,可总觉得要发什么大事 , “您……”
唐知白没有再说一句话,踩下 油门就驰过护栏,留在原地 的几个人片刻惊诧后不 知所措, 他们 从来没遇见过这种情况, 而且唐知白是 个特殊的存在,有人看着黑车远去的方向,切切向加列询问道 ,“加列, 怎么回事 ?这怎么办?要不 要立刻报告安茹先生?”
加列烦躁道 , “闭嘴!”
说罢立即返回室内, 向中央公园处办公室打了通电话, 随后乘上辆车向唐知白消失的道 路追去。
……
绿树成荫的油柏树被藤蔓缠绕, 车摇摇晃晃停在古老庄严城堡后方这样不 起眼的位置,唐知白走下 来, 零下 温度连呼吸都透出白雾,他紧了紧围巾, 已经 有人在这里等待他了。
转角缓步走出一个板正军装的人, “我还 以为你今天出不 来了。”
“你亲自将信封交给路易, 就明白无论如何我也会赴约不 是 么。”唐知白当做没有听到他语气间的嘲讽,抬头看向这个即陌生又熟悉的地 方,有几年了?时间忽然变得好漫长,让他觉得一切都改头换面焕然一新, 又似乎并 没有过多久,他曾在这里生活的一点一滴都记得。
这里只不 过是 诺曼庄园最不 起眼的一角,可庄园实在太 大,那么远的距离城堡依旧清晰壮观,新栽的绯色樱花开遍山野,映衬在城堡前的湖水中,美得像名家绘笔下 的油画,让他想起曾经 在洛明庄园后山的那片灿烂的樱树林,舅舅很喜欢种植樱树,可惜出事 后洛明庄园被皇室收回几经 易手,那片记忆中的樱花林恐怕早已枯败。
回忆收回当下 ,唐知白闪过一丝怨恨和不 解,肖卫 本 诺曼,你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怎么了?刚踏上这块土地 就开始回忆从前了吗?”荣西 沙尔曼扶着拐杖,厚重的军大衣皮手套将他整个人衬得冷厉高大,可眼中那种侵犯似的打量,无论是 谁都会觉得极其 不 舒服,还 带着丝嘲讽。
“沙尔曼,你在打什么主意我很清楚,记住你约我来的目的,我不 过是 正常赴约而已。在我这里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我也没心思和你争执你来我往,要知道 我并 非怕你,只是 因为艾尔想为我们 彼此留下 最后的颜面。我今天,只是 想知道 ……”唐知白一钝,低低声音中有了些许连他都觉得可笑的希冀,“你在信封里所写的‘至亲之人’……是 什么意思?”
又听到这个禁忌般的名字,荣西罕见的没有发怒,他眼眸沉了沉,映出一些嘲讽玩味,“我当然知道 你不 怕我,安茹家族如今在伦敦的声势如日中天,连如今诺曼公爵残存的军队在他眼里都犹如蚂蚱一样,整个伦敦城的秘密都会出现在他的办公桌上,谁在他眼里都是 透明的,你不 惧怕我是 当然,那么,他会害怕你吗?”他意有所指。
不 想在这里听他的指桑骂槐,唐知白脸色微沉已经 是 发怒前兆,荣西话锋一转,“所以,我很好奇,过了今天你还 照旧如常的和他在一起吗?”他不 放过唐知白每一个微表情,口气微妙,“还 是 说,这些事 情你心里也很清楚,真 是 这样的话,林诉你真 是 让我刮目相看。来吧,铁门里的一切我都安排好了,没有人会打搅你,我真 是 很期待你的答案和路易斯 安茹的脸色。”
他侧身往里走了几步,露出一道 生锈破败的小铁门,应该是 曾经 方便园林工人进出的通道 ,现在被层层叠叠厚重的藤蔓包裹,门边的手下 早已清理出一条小道 ,手扶着铁门大敞恭敬站在一旁,仿佛在欢迎他的进入。唐知白盯着那大门愣住,目光平静的不 知在想些什么。
荣西似笑非笑,“一切选择在你,只希望你别让我失望,这可是 我抛弃许多线人的性命才得到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