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虽无桃花,但水边生
满一丛丛白色小花,芳香馥郁。靖蓉二人心旷神怡,料想不
到这高山之巅竟然别有一番天地。溪水碧绿如玉,深难见底,
郭靖持住桨柄顶端,将铁桨竖直下垂,想探知溪底究有多深,
突然间一股大力冲到,他未曾防备,铁桨几欲脱手,原来溪
面水平如镜,底下却有一股无声的激流。
那铁舟缓缓向前驶去,绿柳丛间时有飞鸟鸣啭。黄蓉叹
道:“若是我的伤难以痊可,那就葬身此处,不再下去了。”郭
靖正想说几句话相慰,铁舟忽然钻入了一个山洞。洞中香气
更浓,水流却又湍急,只听得一阵嗤嗤之声不绝。郭靖道:
“那是甚么声音?”黄蓉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眼前斗亮,铁舟已然出洞,两人不禁同声喝彩:“好!”原
来洞外是个极大的喷泉,高达二丈有余,奔雪溅玉,一条巨
大的水柱从石孔中直喷上来,飞入半空,嗤嗤之声就是从喷
泉发出。那溪水至此而止,这喷泉显是下面溪水与瀑布的源
头了。
郭靖扶着黄蓉上了岸,将铁舟拉起放在石上,回过头来,
却见水柱在太阳照耀下映出一条眩目奇丽的彩虹。当此美景,
二人纵有百般赞美之意,却也不知说甚么话好,只是手携着
手,并肩坐在石上,胸中一片明净,再无别念,看了半晌,忽
听得彩虹后传出一阵歌声。
只听他唱的是个“山坡羊”的曲儿:
“城池俱坏,英雄安在?云龙几度相交代?想兴衰,苦为
怀。唐家才起隋家败,世态有如云变改。疾,也是天地差!迟,
也是天地差!”
那“山坡羊”小曲于宋末流传民间,到处皆唱,调子虽
一,曲词却随人而作,何止千百?惟语句大都俚俗。黄蓉听
得这首曲子感慨世事兴衰,大有深意,心下暗暗喝彩。只见
唱曲之人从彩虹后转了出来,左手提着一捆松柴,右手握着
一柄斧头,原来是个樵夫。黄蓉立时想起瑛姑柬帖中所云:
“若言求医,更犯大忌,未登其堂,已先遭渔樵耕读之毒手矣。”
当时不明“渔樵耕读”四字说的是甚么,现下想来,捉金娃
娃的是个渔人,此处又见樵子,那么渔樵耕读想来必是段皇
爷手下的四个弟子或亲信了,不禁暗暗发愁:“闯过那渔人一
关已是好不容易。这樵子歌声不俗,瞧来决非易与。那耕读
二人,又不知是何等人物?”只听那樵子又唱道:
“天津桥上,凭栏遥望,舂陵王气都凋丧。树苍苍,水茫
茫,云台不见中兴将,千古转头归灭亡。功,也不久长!名,
也不久长!”
他慢慢走近,随意向靖、蓉二人望了一眼,宛如不见,提
起斧头便在山边砍柴。黄蓉见他容色豪壮,神态虎虎,举手
迈足间似是大将军有八面威风。若非身穿粗布衣裳而在这山
林间樵柴,必当他是个叱咤风云的统兵将帅,心中一动:“师
父说南帝段皇爷是云南大理国的皇帝,这樵子莫非是他朝中
猛将?只是他歌中词语,却何以这般意气萧索?”又听他唱道:
“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望西都,意踟
蹰。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兴,百姓苦!亡,
百姓苦!”
当听到最后两句,黄蓉想起父亲常道:“甚么皇帝将相,
都是害民恶物,改朝换姓,就只苦了百姓!”不禁喝了声彩:
“好曲儿!”
那樵子转过身来,把斧头往腰间一插,问过:“好?好在
哪里?”
黄蓉欲待相答,忽想:“他爱唱曲,我也来唱个,‘山坡
羊’答他。”当下微微一笑,低头唱道:
“青山相待,白云相爱。梦不到紫罗袍共黄金带。一茅斋,
野花开,管甚谁家兴废谁成败?陋巷单瓢亦乐哉。贫,气不
改!达,志不改!”
她料定这樵子是个随南帝归隐的将军,昔日必曾手绾兵
符,显赫一时,是以她唱的这首曲中极赞粪土功名、山林野
居之乐,其实她虽然聪明伶俐,毕竟不是文人学士,能在片
刻之间便作了这样一首好曲子出来。她在桃花岛上时曾听父
亲唱过此曲,这时但将最后两句改了几个字,以推崇这樵子
当年富贵时的功业。只是她伤后缺了中气,声音未免过弱。常
言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这一首小曲儿果然教那樵子
听得心中大悦,他见靖、蓉二人乘铁舟、挟铁桨溯溪而上,自
必是山下那渔人所借的舟桨,心旷神怡之际,当下也不多问,
向山边一指,道:“上去罢!”
只见山边一条手臂粗细的长藤,沿峰而上。靖、蓉二人
仰头上望,见山峰的上半截隐入云雾之中,不知峰顶究有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