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对方还是抚养自己长大的叔叔,没有血缘的叔叔,心理上就更多了一层亲近和欢喜。
生而知之的纪墨当然知道自己不是对方的儿子(应该不是),那些自言自语早早就出卖了某人想要隐藏的秘密,当年他思来想去好容易定下“叔叔”这个称呼的时候,纪墨也是松了一口气的。
早就习惯换一个世界换一对儿父母,厚着脸皮假装小孩子叫声“爹娘”也不觉得有什么,但若是真的不是,那还是不要乱叫的好。
胡乱认爹娘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哇,叔叔好厉害,叔叔好棒棒,叔叔好厉害啊!”
水中的鱼被猛地抓住的时候还有些懵,似乎停滞了一瞬才反应过来,拼命地摇头摆尾,然而这个时候已经没什么用了,抛物线划过,那手腕一转,直接把鱼扔在了岸上,摔在岸边儿的石头上,便是再能扑腾几下,也不过是回光返照了。
“啪啪啪”的巴掌声毫不吝啬,一个人也要做出一个啦啦队的效果来,纪墨满面欣喜,肉啊,肉啊,都是肉!
无论任何时候,口腹之欲总是来得更直白,让他目中的喜悦无法掩饰,亮晶晶地,像是充满了阳光一样。
“臭小子,就知道吃。”
大叔低声骂了一句,见纪墨动作快捷地去捡鱼,也开始上岸,他们一条鱼就够吃了,不用捉那么多。
“莲婶子做鱼最好吃了,一点儿腥味儿都没有的。”似乎已经想到了那被调味均匀的鱼肉是怎样的鲜美,纪墨说着咽了咽口水,一想到就馋了。
他的头发上半部分被捉起来用布带绑了一个小揪揪,些许碎发如刘海儿一样,扬起脸来就看出些更甚同龄的瘦弱来,巴掌大的小脸上表情总是丰富,时不时还小大人儿一样故作烦忧,看得人更加好笑。
一开始养下这个孩子,可能只是有个伴儿,也没想过养多久,后来养着养着就不忍心送人了,直接留下来了,只能说是缘分吧。
脚在被晒得发烫的石头上蹭了两下,已经被甩落了大部分的水分,剩下的那点儿很难负隅顽抗,很快被蒸发干净了,踩在鞋子上,踢踏着走,挽起的裤腿没有再放下来,麦色的肌肤露在外面,比小臂上要浅一个色号,是不经常晒太阳的缘故。
衣服的遮掩之下,其他的地方还能看到一些更浅的色号,这个人以前的生活一定不是这样的,纪墨看见过他用左手拿着木棍在地上写写画画,文字是不认识的,但那属于文字的结构和规律,总还是让人明白这不是胡写乱画,至于掌控不好的歪斜之类的,那就毫无办法了,他以前,肯定是惯用右手的。
用左手从头开始,一定很艰难吧。
那些过往,夹杂着血腥味儿的过往,纪墨从来不问,过去的事情不必要太深究,已经愈合的伤口,谁能说那绵长的疼痛不会逐渐消无呢?非要撕开来上药治疗,然后再说长痛不如短痛,何尝不是让伤害重复一遍,没有经历过那种痛,又有什么资格评判短痛更好过长痛呢?
纪墨不喜欢探究别人的隐私,也许会想一想,纯粹地好奇一下,但真正摆在台面上寻根究底,设身处地来想,那也有些太讨厌了。
倾听别人的痛苦,会让自己获得快乐吗?同一份痛苦分享出去就能减轻吗?他可不信那一套,于他自己而言,有些事,自己知道就好了,没必要说,更没必要用那些来博取同情的眼神儿,单纯地过好未来,难道不好吗?
第186章
大叔叫王达,村子里的人都喊他“王老大”,对他们而言,那个“达”跟“大”的区别,完全没必要深究,也只有纪墨这种才会注意发音之中的不同,分辨那应该不是一个字。
“王老大,又抓鱼了啊!”
“呦,这鱼不小!”
有人笑着跟王达打招呼,王达也微笑回应,彼此之间一片融洽,好像他们就是这村子里土生土长的人一样。
纪墨却没多少笑容,有些事真的是不记得的比记得的轻松,他们才来这个村子的时候,可没被这样热情招待,或者说中间发生过很多隐藏在笑容下的利用,就比如说王达抓鱼的这份能力,还有人因为他不给对方抓鱼而喊打喊杀,对外来人的不友好,在那个时候村中几乎没几个人帮他们就能看出来了。
真的是不到矛盾发生,体会不到自己是外人。
然后就是一场恶斗,真的是打群架的那种,王达以一敌多,开始没下死手,留有余地,后头见那些人不依不饶,不仅用上了锤子锄头之类的器具,还有人抢过被莲婶子抱着的纪墨,威胁王达下跪认错什么的,不然就把纪墨摔死。
当时还小的纪墨真的就跟任人宰割的羔羊没什么两样,他急得眼睛都红了,心里一个劲儿想着不能放下武器,不能放弃抵抗,不然还不知道这些人会怎样呐。
恶,真的有点儿毫无理由,起码被高高举起来的纪墨是知道那个站在石磨上的人是真的敢摔孩子的,又不是自己的,摔死了也不心疼。
村中溺死在马桶之中的孩子,难道是一个两个吗?
有些恶俗,真的是不亲身经历就无法感同身受。
那个时候,村中所有的人都是那无赖的帮凶,帮着他们欺负外来者,助纣为虐,然而,谁来拯救他们呢?
王达就是那个独臂的英雄,他对那个举起纪墨的人这样说:“你摔,只管摔,今天你摔死了他,我让你一家都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不信,试试!”
说话间,他就直接下了死手,一砍刀劈死了惹出这场纷争的无赖,那刀直接砍在最脆弱的脖颈上,拔起时,鲜血喷涌,像是喷泉一样,血色的喷泉。
这可真是最直接的震慑了。
“杀人了,你竟然敢杀人!等着,让官府抓你!”
“谁敢报官,只管去,等我逃出去,今晚就杀光你们,放火烧了你们的村子!跟我斗,不把全家的命搭上,你们就别想赢!”
说出这番话的时候,王达的砍刀再次挥舞,喷溅在脸上的鲜血让他犹如恶鬼一样,双目巡视一圈儿,没人敢跟他对视,欺软怕硬是人的天性,哪怕这些村人敢为了争水或者怎样拼出几条人命去,但为了一条鱼,还真是没人敢,也不值当。
如果只是这样,还不会成就“王老大”的威名,那被吓软了腿的无赖帮凶从石磨上滑下来,孩子脱手,被一旁正焦急的莲婶子抱在了怀里,没什么事儿,看到这一幕,王达直接穿过人群走过去,把刀抵在了那人的脖子上。
“饶命啊,王老大,饶命啊,都是我犯浑,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被他的威势吓到,那家伙跪地跪得干脆利落,王达的刀子更利落,直接砍断了他的双手,锋锐的刀面上甚至没有留下多少血色,在他的惨叫声中,王老大看着那些人,说:“想要我原谅你们,行啊,过来,一人一下,杀死他,我就原谅你们刚才对我动手!”
那场面,纪墨能记一辈子,那些人是不敢的,可被王达的目光看到,又像是被逼迫一样,似乎从中体味出了“如果不杀死他,就是他们死”的意思,村长家那个小子,看起来还有几分机灵的胡二说:“他留了这么多血,肯定活不了了,大家一起上,一人一下,给他个痛快!”
不管他话中逻辑如何,有了他这一声振臂高呼,还真有没脑子的冲上去给了一下,有了带头的,后面的事情更好做了,一个跟着一个,从众心理让他们几乎想不到其他的办法,比起敢舍弃一切玩命的王达,他们到底还是不够狠。
不能跟猛虎比拼,便只能为虎作伥。
那人也死了。
被激发了凶性的人们还记得斩草除根,这两家的人,最后都没了。
这是一场局限在村中的杀戮,闹得再凶,周围多少田地阻隔,外面的人也都不知道了。
而经过此事,彻底奠定了“王老大”的凶名,哪怕他之后的表现又恢复到了日常的温和状态,也没有人敢仗着他表现出来的温和蹬鼻子上脸了。
一个个相处间就多了些敬畏,好一阵子才从那种情况之中缓和过来。
纪墨还记得,事发当天,那些人去赶尽杀绝的时候,王达看着安稳躺在床上还没睡的纪墨说:“人善被人欺,你要记得,以后凶一点儿,最好谁都不敢招惹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