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到了,姐姐藏着的是个妹妹,新来的妹妹。”
纪墨小声说着,好像已经洞悉了某种真相一样,带着孩子式的顽皮。
“嗯,新来的。”
女孩儿不情愿地应了一声,只不让纪墨看,像是怕他看了就脏了眼睛一样,抱着他,哄着他去睡。
再次躺下,纪墨安静地闭上了眼,这样就行了,至少这个婴孩儿能够活到明天,正式被他看见。
约有一个月左右,道人回来了,他背着一个大箩筐,上面露出来襁褓的一角,时常还能听到哭声,等到人进来了,把箩筐拿下来,抱走上面压着的两个襁褓之后,就能看到下方装粮食的布袋了。
女孩儿们眼睛都在放光,看着道人检查了屋子之后分发布袋之中的米粮,这次的米粮看起来不多,纪墨跟着道人进屋,喊着爹爹,想要问小少女被卖到了何方。
道人也没细说,只道是好人家就把他打发了,等到纪墨走了,才从腿上拆下两个细长的布袋,也是粮食,自家私藏的私房粮,比外面的那些糙米更好了一些,价值也高些。
腰上缠着的布带之中,层层裹挟的还有一些碎钱,这次所得颇丰,可见得年景渐渐好了,这生意恐怕也做不长久。
正经的牙婆很快就会占据这块儿市场,收拢这片儿的女孩儿,她们也许不会耐心养孩子,但把无人要的孩子送到孤寡院中胡乱养着,等长大些再带走还是行的。
道人不是专职做这个的,年景变了,就要考虑一下是不是开始老本行了。
伸出来的手摆弄着碎银,一粒粒,有的还不如瓜子大,右手的食指,明显能够看出来是短了一个指节的,顶端如同一个小肉瘤一样,曾经整齐的断面已经被皮肉包裹,看不到什么了,可也就这样的特殊,反而更显恐怖,很多时候,道人都是把衣袖拉长,自然遮过指尖,让人看不到这一处。
这一处,自己看了也觉得发憷,似乎还能想到那断指的疼痛,以及那时候的绝望心情,心中憋着不敢说的恨,若深夜之中潜伏的毒蛇,总是让人脊背发寒,那些人,那些人……
摸了一把脸上的大胡须,他们应该都忘记自己了吧,这样一个只会造假的小人物,又有谁还认得呢?
第281章
灾年来得莫名,而当它好转的时候也是寂然无声的,不过是来往山下的人渐渐多了而已,曾经几乎荒废的村子,那些空屋,也重新有了人声,一些上山砍柴采药的,也会意外发现这里的院子。
道人以一副悲苦的形象出现,一把大胡子,少了些仙风道骨的感觉,却也更接地气了,在给砍柴人指过出山的路,提醒采药人山上有盗匪之后,道人的好人缘儿就起来了。
院中的那些女孩儿,知道是道人在那些年捡来养的,村中的人也就更多敬佩,哪怕后来知道这些女孩儿到了一定年龄就会被卖出去,他们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生恩,养恩,这是一个有恩情就能把人当货物卖的年代,很多事情也不必太探究其中的道德问题了。
短短一年时间,村子就重新住满了人,牙婆也开始光顾这边儿的市场,知道山上还有道人这一院子的女孩儿,也没落下来,还亲自带着人上山问了问,谈了价钱,把女孩儿一并包圆儿了,其中有些年龄实在是小的,牙婆本不想要,却又因为道人说大点儿的女孩儿被带走,他一个男人无法照顾,最后托牙婆一并送到孤寡院去寄养了。
这部分连钱都没要,把人给牙婆的时候还托对方给找个好人家,免得她们以后再受苦。
不管这种话是否出自真心,牙婆反正是有点儿感动,她也是个穷苦出身,顶多算是有点儿门路,知道底层人民的苦。
“你放心,这事儿我不敢说一定,但也不会把人故意往火坑里推,你去外头打听打听,出了我手的女孩儿可没有落到那等脏地方去的。”
这话姑且一听,谁知道经过她手再一周转,那些女孩儿最终会不会落到那等境地,这世上惨事太多,又怎能多方顾及,面面俱到。
“行,我信你。”
道人回答得干脆,从头到尾,他也没有做出什么双眼饱含热泪之类的不舍之意,那些害怕走的女孩儿,还会被他训斥两句,可算得上是冷漠无情了,可让出去的价钱,又让牙婆觉得这人是个好人。
那样的年岁,想要养活这些女孩儿,必然也不容易。
纪墨站在一旁,紧贴着道人的腿,小手抓着他的袍子一角,不敢用力,生怕扯开了,看着那大些的女孩儿手抱肩背的,把小孩子都带在身上,含泪回望的样子,心中诸多感慨,面上也有些不舍之意。
送走了牙婆,道人回头看纪墨,一把就把他抱起来,纪墨伏在他的肩上,有些蔫蔫的。
“怎么,不舍得?”
道人问了一句,父子之情这几年多少还是有些,拍着纪墨的后背,道人的声音之中也有着关切。
“如果能一直都不分开就好了。”
纪墨的说法是纯粹的孩子式的祈愿,天真而可笑,人啊,谁离了谁不能活呢?不会有什么不变的长久,但这样的感慨很容易就切入下一个话题,“我们也要走了吗?”
道人在清理院中的东西,纪墨早就发现了,最先被清走的就是那些女孩儿,然后……
“嗯,我们也要离开,这里太偏了。”
之前选择这里是因为隐蔽偏僻,现在放弃这里,同样也是因为隐蔽偏僻。
道人并没有耽误时间,很快就整理出来一个小箱子,像是大夫带着的医药箱那样的,有一条带子能够斜背在身上,里面装着的就是纪墨曾经在房子里看到过的那些零零散散的小工具。
纪墨早就心动,却又因为没有合适的话题切入而保持沉默,现在看到道人收拾箱子,不由得好奇询问:“这个是什么呀!”
被那短短的小手指指着的是一个有些奇怪形状的东西,像是一个烟袋锅,可太小了,哪怕那锅口也是敞开的,但看起来并不像是正经的能够吸烟的家伙什。
“这个啊,工具,做东西用的。”
少了那些孩子,道人的身上无形中背负的包袱也去了,整个人似乎都轻松了些,回答着问题,眼中都有了笑意。
“做什么东西呀?”
继续着幼稚的问题,纪墨眼神之中的好奇不曾衰减,同样,心中也有着猜测,也许那个锅口是扣在什么东西上,当一个扳手或者是扭子用的?
“等以后做了你就知道了。”
道人不徐不疾地卖了个关子,看着纪墨腻到自己身边儿撒娇,对着孩子轻松的笑脸,不自觉地,自己脸上也挂了笑,大胡子就像是扩张开了一样,裂开来,露出其中的嘴巴。
两个还在说着,就听到院中“哇”地一声哭,撕心裂肺之中还伴随着含糊不清的“姐姐”“哥哥”之声,道人立刻皱了眉,这是还有孩子没被带走?
纪墨激灵一下,这种荒草满院的情况,哪怕是大白天,听到这种尖利的哭声也能让人抖一抖。
跟随着道人的脚步,看到那被孤零零遗落在大通铺上的孩子,一岁的孩子已经能够含糊说出一些音节来。看到道人,她的哭声一噎,可怜巴巴地用小手抹着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