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求同意,就是一个下定决心的意思,别人若是不同意,他名声不好也能做得,若是同意,自然是皆大欢喜。
纪墨感觉到了那无言的强逼之意,但在对方放低姿态的状况下,这种逼迫也不那么明显,比较容易接受。
纪师傅同样也感受到了,他说不出其中什么不对,但那种感觉很不好,让他的脸色更加难看,可要就此惩罚,说把葛根逐出师门,多年的相处仿佛还在眼前,这个弟子也是帮他处理了不少事情的,不能说一无是处,更不能说没有情分。
“师父,师兄要学就学嘛,这也没什么,本来就是很简单的,我也不指望这个赚钱,我是要跟师父学造桥的,以后要当造桥匠的。”纪墨天真的话打破了凝滞的气氛。
对着纪墨,纪师傅脸上略显缓和,“别理这狼心狗肺的东西,以后他不是你师兄了!”
“师父!”
葛根有些不敢信,猛地抬头看着纪师傅,眼中似乎有了层亮亮的泪光。
“喊什么,你都说以后不做这个了,还跟着我学什么,既然你师弟允许,你就去做,就当你出师了,不必再跟在我身边儿。”
纪师傅说完,颓然坐在一旁,鸡毛掸子也随手扔在了地上。
不等纪墨捡起鸡毛掸子,葛根先捡起来了,膝行着来到纪师傅面前,双手把鸡毛掸子捧起,递给纪师傅:“师父,你永远都是我的师父。”
这话真心诚意,不仅说的葛根红了眼圈儿,就是纪师傅,神色之中也有些难言的柔软。
他随手把鸡毛掸子放到一边儿,说:“行了,别闹腾了,早点儿休息,明儿你爱做什么就做什么,只一条,以后你师弟若要凭此赚钱,你不能阻挠。”
任何生意,就怕占先,占了个先,不管好不好,以后说起来人们第一印象就是这家的,而不是旁人家的,若干年后,也可凭个老字号取胜。
纪师傅这样说,也算是为纪墨做了些长远打算。
纪墨心中一暖,笑容便甜了:“师父不必操心我,我以后肯定不做这个的。”
若是做模型赚钱,跟做机关有什么区别,那都不是造桥,可不是自己的主线任务。
“师父放心,我肯定不会的。”葛根心上一喜,脸上就带出来些,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挺直的腰板也软塌塌下来,一放松,就觉得疼,“哎呦”叫唤着,也不见外,连声抱怨师父打得狠,还让纪墨这个师弟过来扶他起来,说是疼得站不起来了。
这般活宝表现,倒像是先前如同决裂的场面从未有过似的,一下子就把某些感觉给冲淡了。
纪墨扶着他站起来,葛根又呲牙咧嘴地说:“师父若是不闹出来,我还要晚点儿说呐,还不知道这门生意能不能成,不能成,我还要跟着师父吃饭的。”
纪师傅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对上这么个厚脸皮的弟子,真是生气都无力,索性眼不见心不烦,背起手回屋了。
纪墨扶着葛根回屋,给他看了看后背的伤,都泛了红痕,最中心似还有些发紫,可见纪师傅下手不轻,倒是不用上什么伤药,只睡觉平躺必要耐着疼了。
“师弟别怪我,我也是实在没法子,不是造桥那块儿料,再怎么都是不成的。”临睡前,葛根袒露了些心声,在纪墨出现之前,他何曾没有过嫉妒,最后不过无用罢了,有些事情,强求不得,想通了,决定退了,方才觉出这海阔天空来。
只,有些对不住师弟。
纪墨不知道说什么,他似能理解葛根的那种绝望,在面对某项技艺的时候,那种如同天堑的沟壑阻挡了前行的路,再怎么努力都无法跨越,该怎么办?
只要想一想,就对新的技艺充满了恐慌,会不会自己也有一天,会面临那样的绝境?
第394章
葛根的看会了,还真的是看会了,他没急着搬走,还在纪师傅这里住着,纪师傅给了他两天冷脸,后面也就渐渐消了火气了,到底相伴多年,总是有感情的。
这时候,葛根才开始放下心来自己着手做模型,上次拿过来的木材还有些,不过比较好,他没舍得拿来练手,又重新找了木材,制作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手还是有些笨,可,再笨也要坚持,哪怕慢一点儿呢?
跟着纪师傅多年,那些榫卯结构,不敢说所有都会,总有常用的那些是会的,而会榫卯就意味着尺寸什么的会有一个精准的把控,不至于分开做的两个零件最后拼接不到一起去,就是整体布局差了些,有的时候还要纪墨来指点一下。
农家小院儿,间隔不大,有人从窗外过,里头说什么就都听到了,纪师傅无意中听到了两次,倒是愈发觉得纪墨这个小弟子能干。
等到来年再出门的时候,就直接带着纪墨去造桥,这一次,不是官府指派的任务,而是有富户来请的。
纪师傅名气大,对这种事儿也只当平常,这一次就是路远了点儿,估摸不太好走。
葛根这段时间已经能够自己制作小桥模型了,虽然就那一个样式,可他脑子也活,上了不同的颜色,用不同的木料,也能把层次分出来,还托来往的货郎往远处卖,材质普通的不上色的价钱也不高,又不是批量贩售,到底还是能够赚点儿。
这次他本来就不用去了,葛根却过意不去,因师父带着他回来,就没再带旁的弟子,若是这次出去不带他,拎包靠谁?更不要说纪墨这个小短腿儿,实在是个拖后腿的。
“不过跑一趟而已,难道我还不能多走几步去看看了,师父可别这么绝情!”
明明是专门拎包去送人到地方的,葛根说得却好听。
纪师傅听了,板着的脸似乎都松快些,嘴角隐隐有一丝笑弧,“你师弟他们都说到了?”
“近处的我都说了,远处的让他们再去说了。”
古代的消息传递,除非是军用飞鸽传信那种,否则都是人传人,葛根把近处的通知到,再让近处的通知他近处的,一人接一人地往远处通知,如同接力棒一样传消息,也不用他所有人都跑到,还是很方便的。
日子是定好的,地点也是确定的,他们甚至都不必来纪师傅家集合,直接过去就是了,有人腿脚快,拖两日再走,也能行。
以前一向是葛根做这些事儿的,他本来还要教纪墨,被纪师傅臭骂了一顿,大意就是纪墨这个好弟子是要专心学造桥的,不许他用旁的事情拐了他的心思,还说葛根就是因为这些小事儿费了心,就不愿在正事上用心了。
葛根被说得没脾气,私下里抱怨师父偏心,却也觉得这个理由比自己没能力要好多了,后来连自己也对外说,说自己就喜欢做些杂事儿,对正事儿没上心,白蹉跎了几年时光。
纪墨听了,觉得这师徒两人也有意思,这样找个理由把自己一开解,又能快快乐乐相处了。
这家富户老家在深山之中,山中多瘴气,当年是村子里头活不下去才出来的,哪里想到从一个小伙计做起,如今也成了有好几家商铺的大掌柜,这般衣锦还乡,看到老家还是那个样子,就想着造个桥,也算造福乡里了。
古人讲究落叶归根,所以,对老家的基础建设总是要的。
乡党情从哪里开始?若是没有前人造福乡里,乡里出去的又哪里敢依附前人,便是有钱有势了,也不会记得再提携一个只顾自己富贵的前人的。
这种事情实在是多,那村子便是贫穷,却也有一套自己的流程,纪师傅来了之后是村长带人迎的,山路不好走,多有弯折,更不要说出山的路有条江水,沟壑深深,又波涛汹涌,难以渡船。
“进进出出,都要游着走,实在是没法子。”
这片地方,纪师傅也看了看,确实难。
江水两岸是那种光滑溜溜的鹅卵石,下层地面土层不厚,很像是丰水期的河床,再远的地方一侧是山崖,黄土看着就不怎么结实,拍一拍就能往下掉渣,另一侧就是平路,碎石铺地,全无树木,想要弄个铁索拉条渡船都不容易,更不要说水深且急,过一趟,天冷的时候只怕真得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