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2 / 2)

听到他的回答,船长愣了片刻,却没有因此而发怒。

船长一口气灌下大半杯咖啡,抬起手,用力搓了搓脸。

他用一种有些陌生的视线打量着自己的手,他不记得自己的手有这么枯瘦惨白,仿佛干巴巴得如同纸张的皮肤下面直接裹着骨骼。

“我也不记得很多事了,这真奇怪。”船长喃喃道,“格斯,我好久没喝咖啡了。”

船长看到了桌上的扑克牌,因为注意力被转移,他已经迅速忘干净了前两局的遭遇,抓了张牌捏在手里。

庄迭伸手抽牌:“我们都会这样,书上说要多吃菠萝和鸡蛋,对记性有好处。”

船长夸张地“哈”了一声,用力耸了耸肩:“潜艇上到哪儿去弄这些东西?还是等回去再说吧。”

他这会儿又像是很清醒了,言谈举止都完全正常,飞快和庄迭交替着抓牌。

看到手中的牌面,船长终于长舒了口气,得意道:“格斯,格斯,这次你可输定了。”

“既然是五局三胜,输一两局也没什么大不了吧?”

庄迭原本就是要放水的,只是他必须要撑足时间,所以也不能让船长赢得太快:“如果我一口气赢了三局,你就一点机会也没有了。”

船长瞪圆了眼睛,他似乎刚意识到这个问题,神色忽然凝重下来。

庄迭先出了一张黑桃三,放在两人中间。

船长原本已经觉得十拿九稳,准备一口气赢下这一局。被庄迭提醒后,反而免不了谨慎了许多,对着手中的牌冥思苦想起来。

……如果输掉这一局,格斯就又会走了。

从有这艘潜艇开始,格斯就一直在上面工作。他是最棒的 望手,永远都能第一个发现危险,也总能一眼就找到他们的目标。

格斯是个严谨到完全无趣的人。他工作认真,从不会开玩笑,永远不说谎,不抽烟,不和船员们凑在一起打牌聊天,自己住的舱位永远都保持整洁。

谁都觉得他是个怪人。

因为对空潜望镜在船长室,格斯必须经常来这里工作,于是船长室也难逃一劫,每天都被他收拾得整整齐齐,无论船长想找什么都找不到。

没有工作的时候,格斯就会待在船长室里,偶尔给他磨咖啡,更多的时候则是埋头读船长带的那几本书。

格斯还自己用木头做了机关,用一面镜子挡住了 望口,坚持说这样更像是在陆地上的家里。

可他其实很少有机会踏上陆地,更没有在陆地上的家 有关“陆地”和“家”的概念,他大多都是从书上看到的。

格斯是个生在潜艇上的孩子,从小跟着潜艇长大,父母过世后就一直在潜艇上讨生活。只有在为数不多的潜艇停靠在港口的时候,才匆匆在那片陌生的地方停留过几次。

船长一直觉得很奇怪,他还曾经拿格斯的这个习惯打趣,说等他们都从海里退休了,格斯一定是永远宅在家里看书不肯出门的那个。

那次格斯难得打开话匣子,放下书多聊了几句,提起了自己的计划。

他在潜艇上工作只是为了攒钱。他其实更喜欢陆地,只有感觉到双脚真实地踩在土地上,他才能够安心地闭上眼睛。

等到攒够可以退休的钱,他就打算离开潜艇,找一个“被阳光洒满的乡下农场”,在木屋前面种满花。

……

可即使是这样严谨可靠的人,也已经很久都没来工作了。

船长替格斯隐瞒下了失职的行为,没有在航海日志上记录,他不想因为这个让格斯的退休计划受阻。

船长找到了合适的理由来说服自己。

潜艇已经在天堂岛靠岸,既然靠岸,当然就用不上 望手的工作,格斯不来船长室也是正常的。

说不定格斯已经在天堂岛的哪个角落建了一座木屋,开始种他计划好的花园了。

船长又出了一张牌。

他每次出牌都变得越来越谨慎,反而错过了许多合适的机会,眼睁睁看着格斯手中的牌又出了不少。

只不过,叫他有些奇怪的是,格斯虽然一直在出牌,手里的牌量却完全没有变化……

“你赢了。”庄迭忽然说道。

船长忽然醒过神,他才发现自己手里的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出完了。

走廊里的灯光再度熄灭,外面恢复了仿佛夜晚一般的安稳宁静,船长室里的灯光成了整艘潜艇唯一的光源。

庄迭把牌汇成一堆:“还玩儿吗?”

“当然。”船长拧起眉毛,语气像是格外拙劣的激将法,“你不会输了一次就不敢继续了吧?”

庄迭笑了笑,他摇了摇头,重新切牌洗牌,又起身去续了一杯咖啡。

新续的咖啡热腾腾地冒着蒸汽。

船长一边抓牌,一边看着照亮蒸汽的小台灯。

这也是格斯做的,格斯认为船长室的光线不够亮,看书时会伤眼睛。

格斯的手工活也非常棒,他其实更该做个木匠,而不是整天跟着他们在海里飘来飘去。

台灯的光线明亮又温暖,总能让人舒适愉快,不像主水柜……

船长的大脑像是被一根又尖又冷的长针扎了下。

他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看向坐在书桌对面的人影 无数毫无逻辑的画面忽然乱糟糟冒出来,扯住他的血管蛮横撕咬,像是要把他吞没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