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瓦檐下,水珠零零散散连成细线,滴在阶上泛起一圈涟漪。
青衍连避雨诀都尚未来得及掐,便急急忙忙一身湿漉的闯进了昆仑主殿。
“你已经把‘芥子须弥’送出去了?”
祁让身上裹着厚重狐裘,淡灰色毛绒绒的领子蹭在他的下巴处,衬得本就棱角分明的下颌更加清减。
他将古籍上的残局复原,一手执着黑子,漫不经心的说道:“如此慌慌张张的,成什么样子。”
有雨水顺着被打湿的发丝滑在颈间,凉意直入青衍心底。
“你...”
他伸出手指对着祁让,似是已经气极。
“凤、离,他人呢?”
“被我抽了凤骨,寻不见踪迹了。”
“抽了凤骨?你没有告诉他那是你用半颗仙丹融成的本命法器?他到现在还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
一连三个问句,青衍神色复杂的走到他面前,抢走了他手上的册子,“你到底准备做什么?”
昆仑山上从里到外的设下了屏蔽结界,祁让本就因仙丹破损实力大减,此时颇为疲乏的揉了揉太阳穴位,“做戏自然就要做个全套,你只管记得帮我收下凤离的魂魄就是。”
凤离的命门藏在凤骨之中,被抽了凤骨,魔种的力量也被削弱,且他身上有着自己用作跟踪的符咒,只等日后寻个机会,自己将他当众斩杀,趁乱让天道以为凤离死了就是。
说起天道,没人知道这种东西是如何存在的,祁让也只能隐约猜出其是根据所有生物的气运及命盘,来维持世界本源的一种万物法则。
他不是没有想过不信命的抗争,不遵循其中的因果,实际上,在他也还是个少年时,他也真的这么做过。
而代价,就是收获了比原本结局更为惨通的局面。
所以他这次,只想顺着凤离本来的命盘,制造假象。
死不一定真的会是魂飞魄散,从此消失。
也可以是去往另外的世界,不被此间天道所察。
芥子须弥,可造万物三千界,真真假假,逆转时空
——那是他为凤离留下的唯一一线生机。
青衍此时也终于平静下来,他看着自己多年的好友,吐出了两个字,“大凶。”
祁让没有抬头。
“那反反复复的旧卦,不是为凤离而卜,而是为了你。”
一声惊雷响起,有闪电穿透众神之巅上的云层,打在结界上带起可怖的电光。
凤离两个字再出现在众神的耳中,已经习惯性的被魔尊二字彻底替代。
众星捧月到万神唾弃,也不过五年的时光。
而在这五年里,凤离力量成长的速度,远比祁让想象中要快得多的多。
神魔边界,两军交战。
祁让和凤离几次交手,感觉自己逐渐不敌后,便下了狠心的将剑刺向他的胸间。
只是这一剑并没有穿透,而是被一硬物挡住,再未能前进半分。
凤离向后退了一步,神色莫辨,
“您就这么想杀了我?”
祁让微一蹙眉,又缠了过去。
凤离却像猫捉老鼠一般不急不缓的躲闪着,
“您这法力怎么退步了如此之多,还是说,执明神君不过浪得虚名,本就如此不堪。”
有神界将领察觉祁让落于下风,便也跟着缠了过来。
凤离冷笑,“不自量力。”
渐渐向这边聚拢的神将越来越多,以凤离为中心的形成了一个包围圈。
天空昏沉下,已经分不清兵器上的血是敌方的是友方的,所有神将中心里都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杀了凤离。
当终于有一神快要接近他时,凤离眼中有血光闪过,掐着他的脖子从圈中跳出,正要甩袖弄死这些蝼蚁时,突然有剑风从身后袭来。
他冷哼着连眼睛都没眨的反手顺着力道抽出手中神将的剑刺了过去。
在剑刃刺进血肉发出声音的那一刹那,他也转头看清了身后人的容貌。
血从剑刃滴落,两人都怔了一瞬。
脑中那天自己躺在血泊中,眼前人神色冰冷的对自己说着你本就是魔,我本就是为了杀你的画面和此时眼前人胸前浸透鲜血的画面反复在脑中交替。
凤离直到看见祁让化作光点渐渐消失的下身后才猛然恢复了清醒,“师尊...”
他伸手想挽留,却发现只是徒劳。
就在光点消散至上半身时,所有人的动作都停在了原地,兵器和血液在空中静止构成一副炼狱般的油画。
而在这一片静止中,祁让用最后的力量抬手揉了揉手足无措的凤离的头,“不怪你,是我太弱。”
是我太弱,最后也没能护住你。
在过去千万个凤离所不知道的瞬间里,他所期盼的师尊的亲近,其实也未尝没有发生过。
只是浅尝辄止,不能再进一步。
最后的神力消散,世界重新流动。
一声哀凄的凤鸣响彻荒野,所有神魔都心中一颤的望向了这片战场的中心。
神界为执明免战三日,魔界不知是何缘由的自此退军。
“神魔大战也由此结束。”
醒木拍下,一说书人压着腔调收尾,也惊醒了台下已入迷的众位茶客。
茶馆二楼的包厢里,陆澜不知为何心梗的皱了皱眉,“这话本的名字怎么能和你一样,而且凤离又是谁,简直荒唐。”
祁让抓起一把瓜子,闲散的剥着,“那你觉得凤离这人怎么样?”
“有情有义。”
祁让嗯了一声,就听他又道:“可惜爱错了人。”
剥着瓜子的动作一顿,祁让转头看他,
“是吗?”
“不过是小时候没有父母在身边,所以类似于雏鸟情结的把亲情的依赖当□□情了吧,他若没有爱上他师父,以魔尊的力量,也不会活的那么惨。”
“啊,那他师尊呢?”
陆澜站起了身,没有回答的走到他面前递给他一张锦帕,“我们该走了,午饭想吃什么?”
祁让擦着手指,也没计较,
“锦城刚打了胜仗,今天中午不是要给你办庆功宴么?”
“不过走个形式罢了,国耻未洗,有什么好庆的。”
“很快了。”
两人走下木梯,又没入人群的看不见踪影。
白泽在小世界时,一直没有和祁让说第一世时“过于惨痛”是指什么,被封印的那段记忆又是什么。
祁让也是后来方知,过于惨痛不过是自己在逃亡时死于日军手中,陆澜赶到时刚刚好的看见了自己死亡的那一幕。
似曾相识的场景刺激了他的记忆,他心中想要时光倒流结果使芥子须弥中的空间险些崩塌,后来“段意”那个世界的时空波动也不过是蝴蝶煽动翅膀引起的其中一环。
三千世界并非虚拟,也自有其中的法则,若不加以修复,只会崩塌。
祁让在太元宗碰到凤离时,顺手就将自己送给他的玉佩摸了过来。
上面不似送出时的通透,祥云纹路之间存着一道险些将其劈成两半的剑痕。
反正也是自己送给他的,应该...不算偷?
小世界中的几十年也不过天上一瞬,祁让从中出来,却见到本该在房中休息的凤离。
“抱歉,是我叫白泽重置时间时没有考虑后果。”
“啧,还算有长进,知道反思。”
两人在那天之后就去了魔界,倒不是凤离想回,而是祁让想在重回神界前多走一走。
但两人每日结伴同行,又共宿一殿,在别人眼中,就成了魔尊凤离历劫归来,却迷上了下界的一个凡人。
流言蜚语甚嚣尘上,有人传那凡人与十万年前战死在神魔大战中的执明神君颇为相似,更有甚者,说凤离当年就是对他师尊爱而不得,这才寻了个替身放在魔宫。
魔宫里的将领和侍官对此深信不疑。
毕竟他们谁都知道魔尊当年为了复活执明有多疯狂,最后复活失败,甚至还直接消失了好多年。
而此时宫里住着的那位...连参与过那场大战的老将都说真是像极了。
青衍看着赖在他殿内作凄惨状的白泽,将茶盏放下,“阿让真的回来了?”
白泽神色恹恹,“不然你为什么会在这里看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