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之后,言真再没提过要送他去寄宿的事情,对在空氧里发生的一切更是绝口不提。
她不提,言执也当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两人三餐照旧,各自泾渭分明。
偶尔在客厅相遇,四目相对的时候,总是言真先移开视线。
这种落了下风的感觉真的很不好。
言真不想这样,可那天言执近在迟尺的眼神却仿佛刻烟吸肺,有事没事就会蹦到眼前,让言真无论在做什么,都会立刻陷入一阵没由来的恍惚。
那双淡漠的黑眸被装点得缱绻旖旎,风光无限,诱惑着她走向无尽黑暗的深海。
……
教室前排的孩子发现言真又在走神,小声叫她:“言老师、言老师。”
言真回过神来:“嗯?”
身边七八岁的小姑娘,一双大眼睛黑白分明的,望着她一眨一眨的,“勾完线,然后呢?”
“然后……上色。”
“我可以用粉色吗?”
“可以,你喜欢哪个颜色就用哪个。”
“好的。”
问完问题,小姑娘继续低头作画。
言真轻舒一口气。
转眼时,何蓉正在外面看着她。
见言真望过来,她用手卷成喇叭贴在窗户玻璃上,无声地问:没事吧?
言真摇摇头。
何蓉狐疑着一步三回头,进了办公室。
下了课,言真整理好教具,到办公室换衣服。
何蓉送完小朋友回头看见她,快步跟上来,与她一道进屋。
“真,你怎么了?看你上课心不在焉的,病还没好呢?”
何蓉和言真是大学同学兼室友,毕业之后何蓉跟家里借钱开了间美术教室,言真也有点股份,偶尔过来代代课,在这算半个老板。
这两天外聘的老师请假了,言真临时过来顶班。
以往上课的时候言真都挺认真的,刚才竟然在走神,何蓉以为她生病还没好,关切道:“要不还是上医院看看吧?”
言真摇摇头,唇角淡淡勾起来,“我没事。”
何蓉不信。
这段时间言真状态一直不好,大家都能看得出来,但问了她又不肯说。
前两天赵崇南打电话给何蓉,让她约言真出来吃饭,何蓉还问他是不是惹到言真了。
赵崇南在电话里叫苦连天,直言自从上次被放鸽子之后,言真再没理过他,他害怕被拉黑,一直不敢给她打电话,根本没有惹她的机会。
何蓉不由撇嘴。
赵崇南这人家世长相都挺好,就这点性格不好,温吞懦弱。
怕被拉黑,那他不能直接到教室找她吗?
活该追了三年都没有结果!
明儿周一,美术教室公休。
何蓉约言真晚上出去散散心,言真拒绝了。
换好衣服,言真打了声招呼便直接回家。
周天的傍晚,路上不太顺畅。
路过超市的时候,言真想去买点东西,但看见停车场排队进出的车辆,她放弃了。
等红灯的时候她给言执发了个消息,问他在不在家。
那天他那副受伤的神情,叫言真不安了几天,今天时间不早不晚,言真想着请他吃个饭补偿一下。
但很奇怪,平时一向秒回的人这次竟一直没有动静。
一直到了家楼下,言真探头望向窗外。
家里灯是黑的。
没人在。
熄了火,言真坐在车里点开微信,言执还没有回复。
她不自觉地皱了下眉头。
兴许是有事呢。
她这么想着,手指还是点进了语音通话。
通了。
没人接。
看着窗口上弹起的暂时无人接听几个字,心下腾起些异样的感觉。
言真又打了电话过去。
通了。
还是没人接。
等待音到了尾声,言真突然觉得自己此刻像个多事的长辈,家里小孩到点没回家,忍不住想些有的没的。
这可不是她的作风。
正欲挂断时,通话却开始计时了。
带着哭腔的幼稚嗓音溢出来,言真以为自己听错了,狐疑着将手机贴近耳边,那头正喊她:“喂、你是言真姐姐吗?”
言真神色一怔:“……你是?”
对面哭着说:“姐姐快来、你快来救救我们……”
-
言真赶到红十字的时候,院长已经被打得只剩半条命了。
白天才下过雨,院子里的草坪变成了泥泞,白色墙壁上两盏应急灯照着,凄凄惨惨一片。
院长被摁在灯光下的阴影中,口鼻处被鲜血蒙着,隐约能看见他嘴里白花花的断牙。骑在他身上的少年像头失控的野兽,一拳拳砸下去,五六个年纪跟他差不多的男孩子围在一起都拉不下他来。
右手边的回廊下,有个年长些的女孩儿站在那里,被个五六岁的小男孩抱着腰,哭得涕泪横流,那女孩儿却只抱着手臂,冷眼旁观地看着院长被打到快死过去。
眼前的场景太过混乱,言真心头狂跳,停车后立刻跳下去。
“言执你疯了!快住手!”
言执已经完全陷入了疯狂,即便他没有,他也听不见言真的声音。
院长在他手下已经接近休克了,再这么下去一定会出大事。
言真心一横,咬牙冲过去,从身后抱住他扬起的手臂——“言执!”
她出现得太突然,未料到自己的力气根本不够与言执抗衡,他骤然间收不住力道,竟顺着挥拳的姿势将她甩了出去——
院子里的空气在这一刻似乎凝固了。
言执落拳的动作僵在半空,他缓缓抬头,眼中布满血丝,猩红的颜色衬得他此时神情狰狞,犹如修罗夜叉。言真的身影逐渐在眼前变得清晰。
——先是一顿,沾着血的右拳蓦地松开,跟着像是不敢置信,言执阴云密布的眉目皱了起来。
言真跌坐在地上,脑袋里蒙了两秒。
也不是觉得有哪里疼,只是没想到言执有这么大力气,她像是没有重量似的,竟轻而易举就被他甩了过来。
廊下的梁飘见言执停了手,匆忙跑过来,上前想将他扶起。“言执,你没事吧?你……”
伸出去的手在半途被推向一边,言执眼里只有对面的言真。
他径直走过去,在她面前蹲下。
失控的少年在眨眼间收敛了疯狂,竟变得有些失措。
言真看见他张了张嘴,毫无血色的唇瓣颤了颤,却发不出声音来。
院内寂静无声。
有细微的雨落在脸上,凉丝丝的。
见言真不动,言执慌了,他用手势比划着什么,大概是问她伤到了哪里。他想扶她站起来,可手伸过去,却僵在了半空。
他手上沾着其他人的血,言真淡色的衣服太干净,对比之下,他脏得可怕。
院子里昏黄的夜灯暖不了他苍白的脸色,言真看见那些溅在他皮肤上的血点有些已经干涸,一滴沾在眼下,像一颗殷红的泪痣,低垂的眼睫轻颤着,若隐若现中,那抹红妖异诡魅,脆弱不堪。
言真以为自己会害怕的,但并没有。
在他眼中最后一丝光亮即将消失的时候,她几乎是下意识地伸出了手。
葱白的五指搭上他的手臂,突如其来的微凉触感让言执猛地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