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阿姊,真巧啊。”他热情地挥挥手,向我走来。
我脚步一顿,目不斜视抄小道走。
“哎等等阿姊,我有话和你说。”
我加快步伐。
“阿姊等等我,父亲让我传达你一个消息!”
我站住身,忍无可忍地回过头:“什么消息。”
谁知他一脸神秘地卖起关子:“你过来我就告诉你。”
“……”我立即转身离开。开玩笑,谁高兴惯着你。
身后响起轻快的脚步声,陆三两下走过来与我并肩而行,亲热地搭上我肩膀——被我避开并拉开一段距离,他也不恼,笑着说:“阿姊也知道我现在不会动手,是真的有消息。”
“有话快说。”
“父亲很看好柒,正巧阿姊你和他关系亲密,父亲希望你多关注关注他。”
“以及——”
他压低嗓音,“狼来了。”
我蓦地扭头,撞上他一秒变笑嘻嘻的神情,看不出个所以然。
处刑人上岛了。
“父亲希望我们帮助处刑人,千万别搞小、动、作。”
被层层丝线包缠的手不由自主攥紧,我微微偏过头,展开一个无懈可击的、标准玄壹式微笑:“你在说什么呢,天陆。玄壹对父亲忠心耿耿,怎么会做小动作?”
“阿姊明白就好。”他笑得耐人寻味。
陆似乎单纯为传达消息而来,说完就走,没做任何小动作。可我知道这不可能,身上的小东西就是证明。
我摊开手,露出两枚长着小毒针的微型监视器,慢慢握成拳,手掌传出机械崩溃的碎裂声。
斯特国产品,苏亦白的东西。
这是陆离我半米缘时,抛到我袍子上的小玩意儿。若不是全身丝线都在我掌控内,指不定真中计了。
假意亲热,蓄意接近,包括被我避开的搭肩都是障眼法,真正的杀手锏早在对话前就布下。
之后做的,全为转移注意。
山顶人烟稀少,我回去后在屋落外围转了圈,并未进屋。室外没什么人游荡,但从一些屋子里时不时闪过的人影来看,聚集地并不如表面上冷清。
想想也是,就目前情况而言,待在家里最有安全感。
确认哪些屋里有人,我绕过对应窗户,从后潜入陆家中。相较于前门,陆花费在后门和窗户上的心思要多得多,我费了些时间拆除小陷阱,拆到最后不免有些怀疑人生。
怎么那么多陷阱?陆疑心病忒重了吧——等下,好像我跟他也差不多。
该说不愧是姐弟么,在反偷家这方面也默契得很。
我咬断一根丝线注入内力,一头卡在门缝里,一头连接到窗户,借用房间里本身布置好的纵横交错的陷阱,形成针对房屋主的全新陷阱。
在陆传达父亲消息时,我没有全信他。原因很简单,父亲若是想传达什么,大可以直接告诉我我。
这样一来,陆那句“狼来了”就显得匪夷所思起来。我一点风声都没,他是如何确定处刑人行踪甚至身份?他收集物资时,是否接到父亲的暗示?
还是……父亲已经不信任我了?
我头疼地按上额心,稍微用力揉摁,信息太少,不足以推理判断,唯一能确定的是,父亲和天陆达成某种共识,从而建立起联系。
啧,是我想推翻那老东西的表现太明显,终于被发现了?
做完一切,我潜入黑暗,在密集错杂的陷阱间从容游走,没翻起丁点水花。
天色昏暗,日头彻底沉入海面,我站在山巅雪地上,面向正西,一身黑袍猎猎作响,长发被吹拂成张牙舞爪的姿态。
如果我回头看影子,或许能雪地上的妖魔鬼怪撞上视线,然后两两一愣,各自错开。
实际上,黑黢黢的夜里没有影子,就像被我抛到身后的人群,借着微弱的星辉,海面浮现出皎月倒影,碎影浮动,朦胧而悲凉。
月亮仿佛从海底长出来,借由镜一般的海面折射,映现到高远的天幕上。
夜鸟从头顶掠过,作为一名刺客而非文青,我难得生出些许文艺情被身后的惊叫冲淡。
方向偏北,是陆的屋子,我顷刻间反应过来陆中计了,狠狠栽在亲手布下的陷阱中。
陆是我道路上的阻碍,是我活下去的劲敌。
——也是我最后且唯一承认的亲人。
我低头看向手掌,五年前,我用这双手杀死天壹,五年后,我又用这双手害死了天陆,看似白皙修长的指掌,早已血迹斑斑。
明明应该高兴、明明应当喜悦,铲除强敌距离目标更进一步,换作其他任何人,我都会兴奋得恨不得雀跃三尺。
可偏偏是陆,偏偏是我的弟弟。
“这条路我真要一头走到黑么……也好,也好,赢家不是什么好称呼。”
微弱到近乎消散的气音,随着蹁跹的衣袍落下句号。
八点不到,偏北方不起眼的小茅草屋门口围满了人,窸窸窣窣的碎语犹如聒噪的苍蝇,在人群中嗡嗡乱飞。
伍站在门口,一身风扑尘尘,脸色极其难看。怀疑的目光从他身上刮过,又畏惧地飘到倒地的人身上。受害者面色苍白,无力地躺在刺目的血泊中,一只飞刀刺中左胸口,血漫开在雪地上,冻结成冰冷鲜红的狰狞形状。
我拨开人群看到的正是这一幕,本以为坚韧的理性支离破碎,寒气从脚底上窜,我几近失态地冲过去,抱起昏迷的陆。
原来我远没有想象中那般冷血,远没有别人口中那般残酷。
——我不是“狠下心杀死亲哥哥”的玄壹,我是“哭着用时间麻痹自己”的胆小鬼。
前所未有的意识到,我亲手杀了最后的亲人,全身从头到脚像是灌进了铅,又冰又沉,一步都挪不动。
今晚可真冷啊,内力也抵不住的寒冷从心尖上冒出来,抱着天陆的手冻僵到颤抖。
“醒醒……”
求你。
“快醒醒……”
我在乎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