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花朵往角落里扑去,只听得几声咯咯作响,机器报废的声音猛然响起。
“窃听器?”古德白带着点玩味的笑,“他们好像对你不是很放心。”
武赤藻的声音很沙哑,他仿佛一夜之间就长大了:“没有别的了,你放心,我一句话都没有说。”
还没有等古德白说些什么,忽然又听对方道:“其实我说了也没有什么,对吗?你一定想好了应对的办法,一定准备好了新的计划,一定等着看我到底会不会说。我来到这里之后想了很久,我很想问你当时下车前到底想告诉我什么,可是我后来就想明白了,不管你当时想说什么,你最后都没有说。”
“没有说出口的话,就不算数。”
古德白对上杜玉台时有千万句言语在喉咙口里打转,他知道怎么叫对方胆战心惊,知道怎么叫对方立刻收手,可这时候对上武赤藻,却千言万语都说不出来了。
他还没有那么厚的脸皮,再说一遍“你不是愿意为我而死吗”。
杀人不过头点地,古德白要他看着两位长辈死去却无能为力,的确过于残忍。
“你可以怪我。”古德白轻轻叹了一声,默认下来。
武赤藻终于从刺目的光之中走出来,他脸上失去了往日的活力,双目赤红,脸色却苍白,好似热血凉透,情意难存:“真的是你……涯叔跟我说的时候,我一点儿都不信,可是……真的是你。”
是不是古德白做的,其实根本就不重要,他默许了这一切发生,看着武赤藻因为自己的一个命令头也不回地进去,本就是同样的。
古德白仰起头看着武赤藻,轻描淡写道:“你想杀我的话,这可不是个好地方,得找个更安静的所在,能让你轻松摆脱嫌疑,如果有需要,我还可以帮你找个更有嫌疑的人,比如说杜玉台。至于你的未来,你也知道,刘晴很看好你,压根不必担心什么——”
武赤藻说不出话来了,他有点想吐,最好能将心都呕出来,免得这么痛。
“既然你不杀我,那要跟我走吗?”
这一切似乎又跟最初重叠起来,武赤藻觉得自己头晕目眩,他那么无望、卑微地爱着眼前这个男人,从来没有奢望过一点东西,可直到如今他才意识到,自己是奢望过的,奢望过来自对方的温柔、怜悯、还有哪怕一点点的谎言。
在去往那栋大楼之前,武赤藻跟余涯去买花,他们还在花店里谈论那束花能逗老板开心,花店的店长以为他们是父子,还笑吟吟地过来出谋划策。
这段记忆那么单薄,单薄得瞬间就支离破碎。
那几盆花还在余涯车子的后备箱里,昨天武赤藻特意问过陆虞,知道都已经死了。
武赤藻不得不悲哀地认识到:无论自己多么千方百计地想讨这个人的欢心,都没有用的,他身上的血是冷的。
最终武赤藻只是慢慢地蹲下来,全身没了力气一样,几乎整个人蹲坐在地上,环抱着自己的膝盖,发出的声音近乎呜咽:“你为什么不骗骗我?”
古德白碰了碰他的头发,生平头一次有点不知所措。
“你想我骗你什么?”
“我想……我不想涯叔跟水哥是你害死的。”
古德白为难道:“我没有害他,我只是猜到了却没有说,这不是谎话。”
武赤藻仰头看着他,先是流泪,然后再是泣不成声,最终忽然搂住了古德白,搂得很紧。
他不敢再信,又不能不信。
两滴热泪落在古德白的脖子上,烫得像要穿过血肉。
“老板。”武赤藻哽咽道,“涯叔跟水哥都死了。”
古德白轻轻应了声。
第80章
这个世界上的人总是要死的。
或早或晚, 或者由于什么意外, 古德白孤身去见杜玉台的时候, 已经想好了许多后果,他很清楚对方绝不可能下杀手, 太难说清,撇不开嫌疑。可如果杜玉台真的忽然拿出一把枪来不顾任何后果把他杀了, 实际上古德白也并不会感到意外。
就好像他上辈子循规蹈矩地按照自己的计划生活着,照旧被一辆蛮不讲理的车子给撞死了一样。
计划是人定的, 道理却是天给的。
只是古德白没有想到武赤藻会这么伤心而已,凭良心来说,这个年轻人实在乖得要命,即便不近人情到了他跟杜玉台这种程度,也不能不感慨一句武赤藻的温顺。
连同他的爆发, 都显得悄无声息。
这让古德白尘封多年的良心难得隐隐作痛一次,他自己都是无知无觉, 当然没办法太照顾武赤藻的感受, 纵然知道自己大概做错什么, 却也一下子找不到门路。
古德白这几十个春秋并不是白活,人在世界上来来往往, 一双眼睛轻轻一眨,将其中七情六欲看得清清楚楚。只不过看得清楚跟说得清楚、想得清楚、活得清楚又完完全全是不同的东西了, 这些事要是剖开来讲,恐怕三天三夜,甚至三辈子都说不完, 他懒得说,又不得不花点精力来想。
他并没那么讨厌武赤藻,甚至还说得上有几分喜欢,因此必须得劳神费力一些。
日子就这么不咸不淡地过下去,刘晴倒是来过几遭,不过她没有真凭实据,当然什么都做不了,加上杜玉台没在后头煽风点火,这些事很快就断了瓜葛。
武赤藻没受什么严重的伤,非要说起来,就是点脸面上的皮肉伤,擦了药,连绷带都不需要贴,没多久就恢复成条细长的疤,想也知道,再过不多久,就会淡得不见踪影。他从医院回来后就变了个人,仍然乖巧,却带着无言的沉默,还是隔三差五地上课,只不过总会消失一段时间。
古德白知道他去哪里了,他去探望水衡子跟余涯的墓,这两个人死后住得南辕北辙,打车来回都要一天。
余涯的葬礼举行得还算隆重,毕竟死因没什么人知道,下葬那天雨很大,詹雅撑着把大大的黑伞,她站在冰冷的空气里,隔着细密如蛛丝一样的雨帘看向古德白。来的客人都很伤心,还有人握着古德白的手安慰了他几句,他垂着头,看向角落里面无表情的武赤藻,心想最伤心的人在那里。
好笑的是,等到葬礼结束后吃宴席,有人忽然凑过来,是个全生的面孔,颇为关切地对古德白说道:“你那个新保镖好尽职,全程一点反应都没有。”
人人都知道余涯跟古家的老交情,这话说得有点恶毒,叫古德白听了直想笑,他一滴眼泪没流,这群人当他哀大莫过于心死;真正伤心的那个,却被说尽职尽责。
詹雅在一切结束后,来整了整古德白的衣领,那把伞撑着,雨珠子弹在布料上,蓬蓬作响,掂量出点斤两,她安慰道:“既然人走了,那就别想了,叫他走得安心点。”
这话薄情得叫古德白深有同感,不过他想,角落里的武赤藻,大概不会接受这样的言论。
至于水衡子的事,古德白就不大清楚了,刘晴只请了武赤藻过去,可没找他。
而武赤藻想来是觉得他并不在意,于是一句话都没有提过。
其实这倒是猜得也没有什么错,古德白的确一点儿都不在意水衡子,他想知道的也跟那两个人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