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没有出门,顾陵也认得,这似乎是萧宁的房间,周围笔墨纸砚摆放得一丝不苟,窗外还有竹林在雨中沙沙的声音。
顾陵怔然看着窗外,努力让自己释怀再释怀,尽力表现得若无其事,却听见萧宁凑到他耳边沙哑地说:“人间没有时间了——就在这里,许我放纵一刻还不可以吗?”
他苦笑着想,始灵为他们创设这样一个不存在的时间和空间,不就是想要他们放纵沉溺,忘记那些事吗——若他还是从前的自己,怕还要为始灵这般举动道一声谢。
可如今……
他尚在出神,突然觉得自身处境有点不妙——萧宁不仅在亲他的脖颈,手还拉下了他的白衣,有大半个肩头都滑了下来。
顾陵被他亲得有些迷迷糊糊,含糊地问道:“你在干什么?”
萧宁冷着脸答:“吃人。”
放纵便放纵吧,这一时片刻一晌贪欢,又有何妨?
再次把衣服穿起来的时候大抵是夜里了,雨渐渐停了,只能听见雨滴簌簌掉下来的滴答声,顾陵坐在床上发了好久的呆,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床四周并没有从前非常熟悉的红帐子,竟然有一点不习惯。
萧宁从背后环抱住他,睡眼惺忪地唤道:“陵哥哥。”
想到他刚才一直在不停地叫“陵哥哥”,完全没有平日里沉默寡言冷漠无情的样子,顾陵就觉得一阵寒颤:“别叫了。”
想了想又觉得不对,这崽子从前什么德行他又不是不知道,现在已经比以前禽兽本性好很多了。
萧宁置若罔闻:“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你要不要为这房里扯一段红色纱幔,”顾陵一个不留神,便把心中所想说了出来,他拿手比划着,“虽然你那纱幔丑得很,但总比这样光秃秃的强很多。”
萧宁又开始对他上下其手,含糊道:“师兄若是想挂,挂便是了。”
他一会儿“哥哥”一会“师兄”叫得顾陵头疼:“别说了,起来,我们去走走。”
萧宁不情不愿地松了手,面上委屈神色未消,看上去快要哭了:“你就这么想走吗?”
方才哭的好像是我吧。
努力忽略他话语中的恳求,想着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顾陵扯着他的手拉他起来,假装没听见:“走吧。”
萧宁眨了眨眼睛,似乎想起了什么:“好,那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两人紧扣着手从房中走了出来。
是终岁山的雨夜,不过雨已停了,月亮甚至漏了点影儿,四处都是竹叶向下滴水的“滴答”声,一切静谧,瞧着极美。
顾陵走了两步,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一般,过往多年,一切种种,都不过是昨夜一场大梦,如今才是真实的。他和萧宁还不过是清江仙尊座下弟子,无忧无虑,坦然惬意地在山上漫步,交换一个掺了雨的、桂花香气的吻。
两人又来到了丹心殿,丹心殿中空荡无人,只有后院两棵木槿树开得正好。顾陵不知道萧宁带自己到这里来干什么,只见他松开手,上去摘了两朵开得最好的花。
随后又拽着他,穿过曲折蜿蜒的山间小道,从寄澜亭一路往后山走去。
“你要去哪儿?”他走得太快,顾陵有点跟不上,只得在他身后问。萧宁却不回答,体贴地放慢了脚步,突然伸手捂住了他的眼睛,道:“到了你就知道了。”
顾陵突然觉得这场景有些熟悉。
他立时便想了起来。
当初……在回廊里的那个幻境,便出现过这里的场景!
萧宁已经停下了脚步,然而不用他把手放下来,顾陵便已经知道面前是什么了。
“好了——”
他睁开眼睛。
山洞内部广阔,一大片空地成环绕之势,空地的边缘密密麻麻地摆了近千只红烛,在封闭的空间当中汇集出一片跳动的烛光。在这片空地中央,种了一株桂树。
萧宁像是背戏词一般说出他记得清清楚楚的话:“陵哥哥可喜欢这个地方?以后这里就做我与哥哥的秘密之地吧,若是哥哥哪日不高兴了,便跑到这里来偷懒,我也一样……这还是当年试剑大会前,我拜托琼年姑娘帮我布置的呢?”
见他不语,萧宁便继续道:“蜡烛是我亲手燃的,你可喜欢?”
片刻后他又不知所措道:“陵哥哥,你怎么哭了?”
“我喜欢,”顾陵咽声答道,“是你准备的,我自然喜欢。”
萧宁面上露出一个很不常见的笑,拉着他跑到那棵桂树下面跪了下来,他难得这么多话:“你还记得,从前你还穿过喜服呢,在我的魔宫扯了一堆红色薄纱,让我照着念婚书。”
顾陵跟他对面跪着,抹了一把自己的眼泪,佯怒道:“你还好意思说,还不是你给我灌了那什么丢记忆的汤药,要不我怎么会干这种傻事……”
他还没说完,萧宁便伸出手来,仔仔细细地为他鬓角别上了那朵花。
森林木 他也像无数次在梦里见过的一般,将另一朵别在了他的鬓上,破涕为笑,戏谑道:“我见萧郎鬓带花……”
萧宁瞪了他一眼,抓住他的手,道:“你写的那封婚书,我现在还能背下来。”
顾陵道:“是吗,那你便背给我听听。”
萧宁认真地凝视着他,闻言便开始背——
“今我成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
顾陵看着萧宁的眼泪像是断了线一般,争先恐后地往外流,但他还是勉力忍耐着,颤声背道:“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两人冲着彼此叩了一个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