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到自己的脸,真好。一定也很可怕了。
我握紧玻璃五角星,投在柜子上的光芒暗了些。我忽然想起我忘记说谢谢,顿时,一股强烈的羞耻感从脚底升起,直冲头顶,掌心的五角星也像放了电一样扎手。
衣柜沉闷凝滞的空气让我缓缓平静下来。背靠着柜角,熟悉的硬物感是我在黑暗中最大的安慰。这是最安全的地方。
我知道这绝对不是安全的地方。火灾,佣人的遗忘供餐,甚至柜子内部本身的肮脏环境都会对我造成生命威胁,但我已经管不了那么多。
在最初接受心理疏导的那一年,所有医生都试图把我劝出衣柜。他们当然也假惺惺地钻进来陪我交谈过,但几乎没有人愿意进来第二次。所有人都在出去以后坚决果断地说:他不能再呆在里面。于是,哄骗,强迫,甚至连催眠都用上了,他们想尽办法让我出去。
那根本没有用。
只要我呆在开阔的地方,我的背没有靠着什么,我就会忍不住地发抖。仿佛下一秒,那把刀还会架到我的脖子上,会再次划开我整容修复过的脸颊。
就算脸恢复如初,就算所有人都对那件事闭口不提,我的记忆还是会找上我。
我应得的。
我应该为我的过错承受这份煎熬。
我已经……20岁了。那他也……
久违的泪水湿润了眼眶,手中莹绿的光芒变得模糊。恐惧和不安,愧疚和悔恨,强烈的情绪将我再次拖回那个夜晚。
剪刀石头布……石头。
剪刀石头布……石头。
剪刀石头布……布……
这一切都是……我应得的……
4.段医生
谢家来电话时,我正在某个大楼的天台上劝解一位被火灾毁容、试图自杀的女孩。当她终于被解救下来,我擦去满头大汗坐下休息,这才有空给谢家回电话。
小谢病倒了。发着高烧,迷迷糊糊地哭着叫我的名字。
我吸了吸鼻子。
可是我也在生病。鼻塞流涕,咽壁充血,声带也有点水肿,我的声音和平常完全不一样。于是我告诉谢家佣人,手头有紧急情况,暂时来不了了。
感冒不是大病,但我也很希望得到关爱。可是声音不对,没法去找养浩——我突然发觉养浩已经成为我最大的心理安慰,我甚至对他产生了一点依赖。也难怪,毕竟是那么温柔可爱的孩子,眼睛又看不见,就算我把所有怜惜所有爱意都倾注给他也不为过。
这一下午,我都呆在医院里,陪那个轻度擦伤的姑娘坐在走廊上说话。直到晚上她父母从外地赶来,感激涕零地请我吃饭。
因为感冒了,连酒也没法喝。我独自回到家中,觉得格外寂寞。
当我身体痊愈以后,小谢也出院了。据说他在医院闹得很厉害,佣人吓得差点把衣柜给他搬医院去。即便如此,他父母也没有从国外赶回来看他一眼。
从这一点上来说,他比那个毁容的女孩子更值得同情。说起来,他也曾经毁过容,只不过因为家里有钱,所以接受了完美的修复手术。但对他来说,修复不修复也没什么区别,反正他也不出来见人。
我钻进衣柜以后,小谢点亮了我送给他的那个玻璃灯。莹莹的绿光照在他脸上,憔悴得有些吓人。
要是那些刀疤还在的话……
“谢谢。”他没由来地说了这么一句。
我从遐想中回过神,诧异地“嗯?”了一声。
他举了举手里的玻璃灯,然后放在胸口捧着,低头哑哑地说:“谢谢。”
我恍然大悟,笑笑说:“不客气,喜欢就好。”
“我这几天……停不下来。”小谢说着说着就带上哭腔,头也低得更深,手紧紧地抓着玻璃灯,看上去有些神经质,“你帮帮我……”
他湿润的眼睛让我想起养浩。如果养浩没有瞎,那双眼睛水汽迷蒙的样子,那温柔坚强的孩子在我怀中颤抖哭泣的样子,该有多可爱?
我不禁放柔声音,诚恳道:“小谢,我来这里的唯一目的,就是帮助你。”
“不,不是我……他……”小谢说了一个字就捂住嘴,痛苦地闭上眼睛,似乎可怕的记忆又侵袭了他的脑海。我试图安抚他,可是他却尖叫着打开我的手。
“小谢?小谢!”无论怎么呼唤他都无法冷静下来,我只好在柜子狭小的空间里艰难起身,用力按住他的肩膀。他狂乱地反抗着,好几次都打到我的脸上。我忍受着击打,一边柔声安慰,一边耐心等待。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从噩梦中清醒过来。他大口喘着气,身体软软地不再反抗。我这才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