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很冷漠,这是二十七岁心如死灰的他。他尚未意识到,妈妈也未察觉,只以为他是因身体不好才如此。他回来后就在生病,据妈妈说,五天前,他还没回来时,这里的他就已开始发高烧,请假没上学,一直在家养病。
这一回来,他愤恨于自己并未死透这件事,身子更是没见好。
妈妈听他声音暗沉,心疼道:“你躺着,妈妈去给你做饭,吃了饭,就吃药。吃了药,很快就会好的!”说完,妈妈便转身匆匆出了卧室。
安歌的眼珠转动,瞥到妈妈瘦弱的背影,这几天一直封闭的心,难得有了一丝裂口。
他很多年没见过妈妈了。
上辈子的时候,妈妈正是在他十六岁这年过世,过世后,他便退了学,到处打工赚钱养活自己。因他长得好,打工店里的老板娘说他可以当明星,还介绍他去一家超星级的酒店当服务员,说那里可以认识一些导演或者制片人。
老板娘是好心,他那时还很天真,真的信了老板娘的话,去了那里。倒也真的遇到过导演,有次运气好,还真的去试镜了。可他毫无背景与经验,一张还算可以的脸,怎么跟别人拼?当然是不了了之。
可惜当时太天真,有了那次经验,反而更激动,以为光明未来就在眼前。
然后,然后他在那里遇到了缪柏言。
安歌闭眼,不愿回忆那段,他不愿回忆任何与缪柏言有关的事。
卧室的门再被推开,还是妈妈的声音:“童童,起来吃饭了。”
他也不愿睁眼,恨不得再死一次,这些天从没好好吃过饭。妈妈在一家蛋糕连锁店里做收银员,一直挺忙,没法每时每刻盯他,尽管每天早晨出门前都给他做了饭,他却很少吃,能饿死那是最好。
妈妈走到床边,将碗轻声放下,伸手扶他:“起来吃饭啦……”
绝望是一回事,能够再听到妈妈的声音,能够再见到妈妈,是回来这一趟,唯一的慰藉吧?安歌到底是又睁开眼,被妈妈扶着起身靠在床头,妈妈将碗递给他。
是碗面。妈妈的眼神殷切,安歌将碗捧到手中,先问:“妈妈吃了吗?”
妈妈坐下,朝他笑:“你吃,妈妈等等吃。”
安歌犹豫,妈妈将筷子塞到他手中:“快吃!”
安歌想对妈妈笑一笑,可他实在笑不出来,他冲妈妈抿了抿嘴角,拿起筷子吃面。只是普通的青菜面,他身体不好,妈妈把面条煮得很烂,是他小时候最喜欢吃的那种。他挑了几筷子,本想应付了事,实在吃不下,却戳到一样东西。
他愣了愣,他再抬眼看妈妈,妈妈也抿着嘴,却是对他笑。
安歌动了动筷子,从碗底翻出个荷包蛋。
只有每逢生日时,妈妈才会给他在碗底藏荷包蛋。
他忘记了,难道今天是他的生日?他回来后,这几天的浑浑噩噩不比上辈子少,一直躺在床上,哪里还知到底今夕是何夕?
妈妈见他发现了,脸上笑容更多,说道:“傻孩子,是不是忘了?今天是儿童节啦,是你的生日了!”
原来,真的是他的生日,安歌捧着碗,看着笑得这样高兴的妈妈,忽然有些不知所措。
妈妈却又心疼道:“我就知道,生病后天天躺着,肯定是想不起来了。我看了天气预报,明天就晴了,过了生日,我们童童的病肯定就好了!”妈妈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琐碎的声音中,安歌心中裂口越撕越大。
“明天正好发工资,妈妈去给你买只母鸡炖汤,再买点参,发烧喝鸡汤最管用!后天,妈妈看能不能休息,我们请个师傅来把家里修一修吧!不能总漏雨了,正对着你的书桌,再下雨不好写作业了。童童也该买身新衣服了,每年过生日都要买的,只要能休息,咱们就去!”妈妈兀自说,忽然又把手一拍,“差点忘了!”
妈妈说完,又急急起身出去,不过片刻,回来后,她手里捧着个大约六寸很普通的小草莓蛋糕。
妈妈笑道:“老板娘知道你今天过生日,特地送你的!”
妈妈将蛋糕小心放到床边矮桌上,插上蜡烛,却又发现没有打火机。她匆匆忙忙地转来转去地找。安歌的嗓子有些滞,自杀前他就已半个多月没和人说话了,一直将自己关在家里。
回来这几天也几乎没怎么说话,他想让妈妈别找了。
妈妈已经拿上蜡烛走出,很快又回来,欣喜道:“去煤气灶借了火。”她将蜡烛插到蛋糕上,再一拍手,看向安歌,“好啦!”
安歌也看那只小蛋糕,再看蜡烛上的16。
上辈子,每年生日,粉丝要给他过,剧组给他过,无数多的人给他过,缪柏言更要给他过,满世界都是对他的生日祝福。他见过各式各样的漂亮蛋糕,也亲眼见蛋糕上的数字一年年变大。他还记得26岁时,蛋糕是缪柏言亲手点了蜡烛,捧送到他手里的。
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缪柏言吻他,说爱他,说将会陪他过未来的每个生日。
他们周围,每个人都在鼓掌起哄,他难得露出真切而又幸福的笑容。
那是缪柏言的言语中第一次出现「未来」两个字,他以为那是承诺。
可还没有等到27的蜡烛出现,他就死了。
妈妈催他:“童童,快吃荷包蛋呀!吃了蛋,我们吃蛋糕。”
安歌忍住眼角涩意,尽管胃中火烧一般,还是低头三两口吃完妈妈做的荷包蛋。再在妈妈的催促下又吃了几筷子的面,妈妈抢过他手里的面碗,将蛋糕捧起来,递给他:“童童快许愿……”
许愿?
许什么愿?
安歌怔怔看着小蛋糕,他还有什么愿望可期待?怔愣着,他听到妈妈笑着说:“不知不觉,我的童童就十六岁了。妈妈没什么本事,妈妈希望我的童童能够每天开心,身体健康,那就是妈妈最大的心愿。”
安歌再抬头看妈妈。
他的生日,上辈子他既爱却又最恨的日子,以色侍人,年龄渐长,昭示缪柏言将会越来越不耐烦对他。可也是他的生日,缪柏言会精心为他准备,那一天,什么都会听他的,什么好听的话都会对他说。
可他忘了,他的生日,也是妈妈的受难日。
上辈子,他死了,没有人会伤心。
可是他回来了,他还有妈妈。他如果再死,妈妈会如何?
他是妈妈难产生出来的,差点一尸两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