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比拉老夫人讲述这段时有点儿尴尬,含糊了过去。
“那个孩子和我的身体是有血缘关系的,不知不觉中我看着他,感觉自己好像也和他建立了血缘关系。他第一次翻身、第一次长牙、第一次开口叫爸爸、第一次……走路,都是我一路看着他的。我们之间那么的亲密,无形中那种纽带是我之前存活的那些年里从来没有感受到过的……然而在他十一岁那年,我使用的那具身体再度不行了。按照惯例,长老会的人又将登门。我连夜将他送出了城,送去了他母亲的亲戚家……我不想在他那副身体里醒来,不该是这样的,不该的!我是他的,父亲哪!”
罗素在一旁轻轻地握住了卡比拉老夫人的肩膀。
“人这种动物真的很奇怪……我花了整整一百多年,历经两次人类生命的周期,才从一个幼崽那里真正体会到人的情感。痛苦、纠结、难受、折磨……然而,这一切,都比不上那孩子摇摇晃晃第一次扑到我怀里,喊我爸爸时的甜蜜。我意识到自己学些了人类和‘囚山文明’那么久,一直都是作为一部学习机一样单纯地学习,从来没有真正地融入两种文明,两个文化当中,作为我自己去感应过它们。它们因为什么而诞生,因为什么而发展,因为什么而伟大,又因为什么而灭亡……我看到的只是结果,没有我自己的亲身感悟。”
“后来呢?”温融压抑着心中的共鸣,先暂时不去说他的感想。
“我坚决不肯‘寄生’在那孩子身上,我想选择死亡,就像我第一次面对死亡时那样,我想安安静静地让灵魂也泯灭于这个世界。”卡比拉老夫人声音变得极其阴沉,“可是,我的族群根本不在乎我的想法,他们只是想要我这个‘学习机’一直运转,能够将所学的所有都持续地记录、保存、流传下去。我虽然身为长老会一员,却是最末等的那种,除了学术他们不会找我商量任何事情。那天晚上,就在我以为自己死去的时候……闭眼的瞬间那种死不掉的感觉再度袭来……”
已经意识到会发生什么的现场众人,心中默默地长叹一口气。
“他们把那孩子给找回来了。其实,我后来问过很多人才确定了,是那孩子自己跑回来的。他不愿意离开自己的父亲,甚至愿意代替父亲去死。”
“您怎么知道他愿意?”木清樽不相信。
“因为我送他离开的时候都告诉过他,不走的话就会代替父亲去死。”卡比拉老夫人加重了语气道,“我什么都告诉给了他,因为我,我希望他能离开我,跑得远远的,一直活下去。”
木清樽意识到了自己的肤浅:“对不起。”
“他回来了。他,他,他……什么都知道,依然回来了。我那次醒来之后知道这一切的时候,真的觉得世界上再也没有比当人类更痛苦的事了……”
“他爱您才愿意这么做的。因为您也疼爱他,他能感受得到。爱是相互的。”
“温先生,您可真能戳我的心哪。”卡比拉老夫人面无表情的脸上,竟然滑过两道水痕。
“抱歉!”温融刚刚只是有感而发,并不是真的想戳人心肺。
“从那次开始,我就不再学习他们让我学习的所有东西了,我像其他普通的‘囚山人’一样改做起了生意。”卡比拉老夫人接着往下讲,“因为那孩子他喜欢经商,擅长数学,我就专门去学了数学,学习经商,学习怎么做生意。我想,替他好好地生活一次,不是我而是他。”
“您已经学了那么多了,他们怎么可能放过您?”仇魄此时摇头。
“当然,他们没有放过我。不管我怎么的躲闪,在临死之前躲到天涯海角都能被他们找到,他们最初还会让我知道他们给我准备的下一个容器是谁,后面,根本不会让我知道……我不管怎样都逃不开作为‘囚山人’,被自己的族群安排的命运。一直到……最后一次,成为了芮芙·卡比拉。”
“芮芙·卡比拉是一位临时安排给我的‘容器’,那一次我躲得地方太隐秘,而且一直对外隐瞒,没有对外传出任何关于我的消息。所以,当我突然要死的时候他们没来得及给我准备好一位合适的男孩儿当接班人。最终在找到我的时候我已经只剩最后一口气,他们临时找到了芮芙。”
“我第一次以一名异性的身份生活,受到不一样的荷尔蒙的影响,感官体验也和当男性时大不相同。在当了二十几年的芮芙后,有一天我再度想起了那个孩子,想得无法自拔,挠心老肥,于是,我从当时的孤儿院里偷偷抱回来了一个小婴儿。芮芙原本的家人都是长寿的基因,我判断她也应该非常长寿,如果是二十多岁养一个孩子,那么绝对不可能出现之前那一幕。我的判断是正确的,我健健康康无病无灾地活到了五十岁,那个孩子也在我手心从小婴儿长成了非常漂亮、出色的成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