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凌霄得意,果然被他猜对了。
回程的马车上,宋凌霄忍不住兴奋之情,跟陈燧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他如何看好这部《银鉴月》。
“你真的打算出版《银鉴月》?”陈燧皱眉,他实在是看不出,这本书到底有什么可取之处,全员恶人的世界,有什么吸引人的点?
“我不是打算出,我是一定要出。”宋凌霄正色道,“这部《银鉴月》与以往的任何一种小说都不一样,它的基调是现实的,在现实中提炼出了各种各样的人,尽管丑陋,却丑得真实,丑得千姿百态,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一种真实人性的展现。”
陈燧沉默片刻,道:“且不说这本书会不会一出来就被禁,就说这上面连篇累牍的淫秽描写,不是和你的出版理念背道而驰么?你不是说,最讨厌别人将通俗小说与秽书混为一谈?”
确实如此,宋凌霄还因为这个,和清流书坊的林修齐翻过脸,因为他要通俗小说,林修齐却给他找出来两本春宫小册子。
宋凌霄笑了笑:“食色性也,通俗小说多多少少会涉及这些,只要它的内容足够扎实,人物刻画足够精彩,我们可以在描写方面再想办法嘛。”
“你的标准还真是时高时低啊。”陈燧不赞同地说道。
“就我今天看到的这一段描写,其实与主线剧情并没有什么关系,就像是吴先生说得那样,这部书创作出来的目的是自娱,所以加了些个人癖好在里面,但是如果要出版的话,这些描写其实是可以删去的,”宋凌霄顿了顿,“如果后续内容之中,描写和剧情也是如此油水分离,那我们付梓之时,删修起来应该很简单。这样一来,就可以两全其美了。”
陈燧依然不以为然,坚持他的观点,这部书非常的乌七八糟,根本不应该出版。
“宋凌霄,我越想这个事儿越不对。你是不是吃了吴紫皋的迷魂药了?为什么能面对那种内容面不改色?”
马车将两人拉到地方,宋凌霄率先跳下马车,陈燧也跟着下来,两人一边说,一边往宋府里走。
“你怎么胆子这么肥,嗯?”陈燧盯着宋凌霄,“说说,还看过多少这样的坏书?”
宋凌霄“噗”地笑出声,回过头,冲陈燧歪着头笑:“你还挺纯洁的啊,今天看的这坏书可把你给吓坏了吧?我就说,不行就不要硬上,这种书不是给你这种年纪的小孩看的,看完以后留下心理阴影怎么办?”
陈燧:“……”
“来来来,让叔叔给你开解开解,”宋凌霄勾住陈燧的肩膀,吊着他往前走,笑嘻嘻地说,“那种行为确实是不正确的,不利于身心健康,也不是正常的两性关系。你看,你要喜欢一个女孩子,就应该呵护着她,让她开心,如果她也喜欢你,也会对你好,让你开心,你们两个就变成了恋人……”
陈燧听着宋凌霄开导三岁小孩的蠢话,心中升起一股怪异的躁动,他本来应该立刻反驳宋凌霄,让他不要再扯这些没用的废话,可是他却硬是给听完了。
“这就是你想要的喜欢?”陈燧听完,问道。
宋凌霄一愣,是他想要的吗?他对这事儿其实没啥期待,他自己就挺有意思的,一个人乐呵着呢,不需要再来一个人。如果非得来一个人的话,他希望是一个和自己一样有意思的人。
陈燧哼笑一声:“我还以为与那些才子佳人小说有什么不同,原来这般容易。”
宋凌霄顿时不爽了,松开陈燧:“你懂个屁,小屁孩。”
陈燧跟着宋凌霄进了院子,正待说什么,突然顿住了。
院子里,一道修长优雅的身影站在正中,是宋郢。
……
陈燧不是第一次当着宋郢的面来宋府找宋凌霄。
只不过之前都有正当理由,而且是成群结队来的,当时宋凌霄身体虚弱,胡博士给他放了假,但是四书五经的课业不能停,所以派了陈燧和尚大海来传达作业、帮扶同学。
即便在有正当理由的时候,宋郢看陈燧的眼神也不那么善意,虽然面上带着优雅得体的微笑,眼底里却冷得要命,陈燧有一次在外间拿东西,一不留神对上了门外宋郢冷冷的眼神,即便陈燧经历过各种权谋斗争、宫廷政变,却仍是被宋郢眼中的森森寒意给激得一愣。
宋郢手握内厂缇卫,掌控着整个京州的情报网,唯独不能把触手伸进皇宫内院,所以,陈燧可以确认,宋郢绝对不知道那一夜的刺杀,是他做的。
不知道不代表不怀疑,宋郢看陈燧的眼神,简直就像已经坐实了他罪名一般,若不是当着宋凌霄的面不好破坏慈父形象,多半就要对陈燧动手了。
慈父形象。
说来也很是好笑,宋郢一个手上握着无数人命,间接掌控诏狱的人,见过多少血腥场面,多少人在他脚前呻吟求救,他连眼皮都不动一下。
却格外珍惜宋凌霄眼中的慈父形象。
也因此,宋郢和陈燧才能在此刻,达成一个微妙的平衡。
宋郢不对陈燧出手,陈燧亦不拆穿他的父慈子孝,两人只在宋凌霄注意力之外的地方,偶然间眼神对上,方才进行一番无声的厮杀。
……
“爹!”宋凌霄本能地感觉到气氛不对,但是他也说不出哪里不对,明明宋郢在对他温和地笑,可是为什么他却觉得那笑里藏着刀,“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啦?”
“凌霄。”宋郢微微抬手,宋凌霄便小步跑过去,给爹摸头,宋郢满意地笑了,轻轻揽着凌霄,抚弄他软软的耳朵,一边冷眼看着陈燧,“这两天,你都去哪儿了?怎么国子监里的司业跟我说,你天天不见人影,连放学点卯都缺勤?”
宋凌霄一个哆嗦,司业未免也太尽忠职守了吧!他才两天没点卯,就把他告到宋郢这了!
宋郢打量着陈燧,慢慢道:“是不是……结交了什么坏朋友啊?”
陈燧微微眯起眼睛。
眼看着气氛僵住,宋凌霄赶紧打圆场,乐呵呵地插入两人中间,朝向宋郢解释道:“爹,你也知道嘛,我又学不进去,我最近发现了一个特别棒的作品,打算拿到我的书坊来出,就是那个作者有点难缠,非要让我下午去看,看到晚饭前结束,所以我才拐带着同学跟我一起去的!”
宋凌霄说完,抓了抓头发,又补充道:“这样一说,我才是那个坏朋友啊……”
宋郢沉下脸来。
陈燧则无声地扬起了嘴角。
两人的目光再次越过宋凌霄,在他看不到的地方交锋,一回合,陈燧胜!
“又是为了书坊的事儿?”宋郢替宋凌霄松了松书篓的绳子,取下书篓,放在地上,忍不住说道,“还背着这个跑那么远的路,也不嫌沉,我说那书童不合意,就重新给你找一个,你又不要。”
“害,我身子骨结实着呢,负重运动,锻炼身体嘛。”宋凌霄挺了挺胸脯。
“罢了,运动归运动,饭还是要好好吃的,怎么那作者就这么不通情达理,将你约到饭点,又不管你的饭,这样的作者,想必也不懂什么人情世故,写出来的东西也没什么好看的。”宋郢揽住宋凌霄的肩头,将他带向屋里,一边走,一边说,厨房又做了些什么好吃的,听得宋凌霄馋虫大动。
不知不觉间,宋家父子其乐融融地进了里屋,院子里,只剩下陈燧一个。
那意思很明显了,宋府没给您备下吃食,请您自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