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桌上十双眼睛都若有若无地瞟着苏鉴鉴的翡翠镯子,苏鉴鉴这番装低调,不仅没能避免出风头,还大大地挑衅了一番姐姐们。
围绕着翡翠镯子展开的眼神厮杀,女人们的嫉妒情态,被画师容刻画得入木三分。
越是嫉妒,越要争奇斗艳,王家后宅的女人们,在这一席宴会上,各自费尽心思,展露出千般媚态,万种风情,尤其是师容长于人物衣饰鬓发的刻画,将每一段青丝都画得如云雾一般,每一片衣袖,都画得像花团一样,美不胜收,琳琅满目,观者只能看到超凡绝俗的艺术,细一思量才从中感受到各自命运的悲剧,这种文与画的相辅相成,互相映照,令人体验到终极的艺术享受,是其他形式很难替代的。
画幅主体的右边,是围绕在厨房劳作的四娘而展开的,四娘本来是个厨娘,手艺过人的厨娘佣金很高,王东楼不知出于何种心理,多半是想省下这份佣金,所以把四娘给纳入后宫,成为一个不要钱的白劳力,四娘因为擅长烹饪,所以包圆了王家后院的一切厨房事务,即便如此,还是不受到姐姐妹妹们的待见。此时她正在厨房中挥汗如雨,正室的大丫鬟登门催促,一脸的不耐烦,四娘的身份地位就此显露无疑。
画幅主体的左边,则是王家后院外的街道上的景象,王东楼刚从外面做生意回来,志得意满,昂首阔步地走在前面,身后呼啦啦跟着他的一帮帮闲兄弟。
很快,王东楼就会进入到王家大花园,回到他快乐的后宫世界里,在这幅画上,最令人嫉妒的不是苏鉴鉴,而是王东楼,他享受着上天的眷宠,在这一刻,他同时拥有泼天的富贵和心爱的女人,无论在外面还是在家里,都是命运的主宰,享乐世界的王。
弥雪洇将这幅画铺展在会议室的大长桌上,桌边的人纷纷倒吸一口凉气,我的妈,这是什么神仙画画!
吴紫皋配吗?大家脑海中首先浮现出这样一个质疑。
弥雪洇给大家介绍了一下这幅画的创作背景,里面的人物分别对应着书里的谁,他们之间的关系是怎样的,时下的心情又是怎样的,之后就安静地守在一边,只在有人想乱碰的时候出声制止。
桌边的人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口中啧啧称奇,一边欣赏,一边低声交换意见。
“气韵生动,形神兼备,不愧是宫廷画师。”云澜赞叹道。
“画师容是人物画、肖像画的高手,画人物的笔法师承顾闳中一脉,运笔圆劲,设色秾丽,视觉冲击力很强,目前在翰林院文华殿供职。”陈燧从源流派系上介绍道。
“这女的也太好看了,这头发怎么画的,还有这颜色,啧啧啧。”梁庆一阵搜肠刮肚,憋不出个词儿来跟上,只能大白话直抒胸臆。
郑九畴则一如既往地酸了起来:“紫皋哭哭客到底是哪辈子修来的福气,竟有宫廷画师上赶着给他画人物图,为什么我的《金樽雪》在邸报连载了那么久,都没有人给我画,难道是我写的人物太少了吗?”
宋凌霄心想,你就别羡慕人家了,你有一个实实在在的美娇娘陪在身侧,眼下又中了贡士,进士唾手可得,吴紫皋也许下个月就被抓了。
“哎……”宋凌霄想到此事,忍不住叹息。
“公子,你怎么了?”云澜抬起头来,担心地问道。
“没什么,只是想象到一件愁人的事儿。”宋凌霄答道。
“是担心《银鉴月》被禁么?刚才弥编修不是说,已经和作者一起删改出一版‘洁本’?既然如此,只要把‘洁本’推行上市,再把以前的旧版本停掉就好了呀。”云澜疑惑道。
“如果事情真有这么简单就好了,”宋凌霄说着,围在桌边看画的众人也纷纷抬起头来,看向宋凌霄,显然,这一次选题大会不是看画大会,宋凌霄是带着问题来的,他见众人的注意力集中过来,想着也可以把这问题说出来,大家集思广益,总比他一个人想破头的好,“现在《银鉴月》的内容已经删修审定完毕了,也报送礼部备了案。可是,怎么出这本书,还有待商榷。”
“目前有两个方向,一个方向比较简单,就是直接推出《银鉴月》‘洁本’,另一个方向,是把画师容为《银鉴月》画的人物图作为插画放进‘洁本’之中,把‘洁本’包装成‘绣像本’,以画像为卖点。”
听完宋凌霄的疑问,大家都觉得肯定是选第二个方向啊,第一个方向肯定会引起读者不满的,读者都希望能看到最完整的版本,就算第一版被禁了,他们也不想买个肢体残缺不全的“洁本”。
“第二个方向好是好,可是有个问题,你们看画师容这副画,有可能原样刻到木板上,原样印刷到千千万万本书中吗?”宋凌霄提出了关键的技术难题。
众人一片沉默,确实……基本不可能。
画是好画,可是就普通刻坊那镌刻水平,能把基本的图像刻出来就不错了,还指望普通的刻工能刻出这幅巧夺天工的画?这未免太异想天开了。
“还有上色的问题,现有的四色印刷技术,还不足以表现浓淡深浅,也就是说,这些衣服、头发轻盈飘逸之处,全都印不出来。”宋凌霄又补充道。
“取法乎上,得乎其中。”云澜略一思索,说道,“即便刻工技术一般,原画这般超凡脱俗,模仿着刻出来的成品应该也远高于一般的画藏、绣像本了。”
画藏?这个词儿好像在哪里听过。宋凌霄愣了一愣,对了,清流书坊那本从来没在书铺销售榜上见过,销售额却居高不下的《汲古画藏》!
“你们知道有一本书叫《汲古画藏》么?”宋凌霄问道。
大家纷纷摇头,只有陈燧露出了异色。
“你知道??”宋凌霄没想到答案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你问这个干什么?”陈燧似乎不想多提。
“我偶然间得知这本书上的画幅非常精美,销售额很高,如果能找到这本书,联系上面的刻工,是否可以将画师容的原画比较完整地还原出来呢?”宋凌霄一看见这事儿有戏,当然不会轻易放过,他双目炯炯有神地盯着陈燧,把陈燧盯得目光躲闪。
“那不是对外销售的书,它的工艺也不是印刷工艺,你还是别想了。”陈燧无情地说。
“不是印刷工艺是什么……”宋凌霄懵了。
不过,陈燧有一点说对了,《汲古画藏》确实不是对外销售的书,宋凌霄至今还没有在书坊经营系统以外的地方看见过一次这本书的名字。
既然陈燧说无法复刻,宋凌霄也就只好打消了这方面念头。
“宋同学……其实……”一个犹犹豫豫的声音响起。
宋凌霄看向桌边,说话的是尚大海。
说实话,尚大海今天能来,让他非常意外。
看起来,尚大海依然没有放弃他那本《司南辞典》,经过一个多月的努力研究之后,应该是获得了一定的阶段性成果,才会来参加今天的选题大会。
只不过,选题大会开始后,都没有时间给尚大海阐述自己的选题,大家的精力全都集中在《银鉴月》上。
“诶,这位同学啊,现在火烧眉毛的事情还没解决呢,你就别提你那本辞典啦。”梁庆十分不耐烦地说道。
尚大海有些生气地说:“我在和宋同学说话,又没跟你说话,麻烦你不要插话。”
看见这个有点怯懦的尚大海,竟然会发脾气了,梁庆有些诧异,不过他被怼了一下倒是没什么,他都被宋凌霄怼习惯了:“行行行,你厉害,你先说。”
尚大海没想到自己凶这么一下,竟然效果还不错,至少他可以把话说下去了。
“我有办法解决画面刻板问题。”尚大海正色道。
顿时,众人都抬眼看向他,没想到这个尚大海,有些时候十分不靠谱,还容易一蹶不振,在这种大家都犯难的时候,他竟然能站出来说他有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