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衣警察 二十三(1 / 2)

便衣警察 海岩 5123 字 7天前

小火车“咣当”响动了一下,开走了。施肖萌茫然站在清清冷冷的站台上,怯生生地打量着这个同刚才那辆小火车一样老旧的小小车站。在一排简陋的砖房旁边,有些木栏杆向左右延伸,栏杆上早已胶满了狼藉不堪的灰垢,唯一新艳的,是贴在上面的用粉红纸写的一条反击右倾翻案风的大标语。

她提着一只不大的提包随着零落的乘客走出站台。按严君的告诫,她没敢买什么高级食品,提包里只装了两包普通糖块,一包点心和几斤苹果,显得空晃晃的。刨掉回去的车费,身上还剩下十几块钱,她不知道这些钱能不能被允许留给他。

出了车站,不知该怎么走,手搭凉棚,四外望去。这里,除了几段被芜草蔽没的年深残毁的断墙之外,便全是光秃秃的庄稼地了。收割后的麦田在暑气蒸烤下散发出异常干燥的气息。远处的大道上,一辆大约是慈禧太后年代的大鼻子汽车停在那儿,她盲目地随了人们向汽车站走去。

汽车的拉门前,站着一位身材矮胖的姑娘,脖子上挎着皮制的售票夹。高声叫着:“快点儿,跑两步,开车啦!”

准备上车的人跑起来,她也随着加快了脚步,到了车跟前,她对售票员问道:“同志,去自新河农场,坐这车……”

“上车吧。”胖姑娘不等她说完就挥挥手,“这就是农场的环行班车。”

这可真是辆老古董车了,柴油机引擎发出劈里啪啦的响声,开动起来,整个铁皮车身都在左摇右晃。肖萌紧张地抓住一只座位的扶手,显得有点儿狼狈。售票姑娘靠在油漆斑驳的拉门上,身体随了车子的晃动,倒溶合进一种特别的节奏感之中。她老练的招呼着乘客买票,不住地同熟人谈笑风生地闲扯,肖萌好容易凑了个她低头数钱的机会,问道:

“同志,我是来看人的,请问该在哪儿下?”

“那个人是哪个分场的?”胖姑娘反问。

“自新河农场……”

“我知道,一下火车就算踩上自新河农场的地圈了,我问的是哪个分场,这儿有八个分场,还有几个工厂……”

“我也不知道哪个分场,可能……”

“那个人是干嘛的?”

“……”

“噢,是犯人吧,”胖姑娘恍然地说,“你是不是来探视的?”

大概满车的人都把鄙视的目光集中在她身上了,她的背上像有无数小刺作怪,脸上烧起一片火来。

那售票姑娘倒是见惯了似的,毫不在意,给她打了张五分的车票递过来:“要是不知道他在哪儿,就先到总场场部下车吧,到场部打听打听。”

于是她在场部下了车,问了三个人,才辗转找到了狱政科的接待室,一个上了年纪的女干部接待了她。

“你是周志明的什么人呀?”她一边翻着卡片柜一边问她。

“我是,他爱人。”她生怕关系远了不让见。

“爱人?”女干部抽出一张卡片看着,自言自语地说:“怎么没填呀。”扭过头来,又对她说:“你这次来,事先跟砖厂联系好了?”

“什么?”

“我们这儿有没有给你发通知书,或者是他本人给你写了信叫你来?”

“不,我不知道,没有。”她紧张起来。

“没有?”女干部放下手中的卡片,皱起眉毛,“没通知怎么就来了。你的介绍信哪,我看看。”

“我没带介绍信,我不知道要介绍信的。”

“那你的工作证哪,也行。”

“我没工作。”

“……户口本带了吗?”

她愣在那里。

女干部有些不耐烦了,关上了卡片柜子。

“规定带的证明你都没带,那就不好办了。这样吧,你先到招待所住下,能不能见,等我们跟砖厂联系了再说。”

砖厂?女干部几次提到了砖厂,显然周志明就押在那儿。施肖萌接过一张介绍住招待所的条子,走出了接待室。

她在招待所熬了三天,天天都去接待室询问结果,头一天得到的答复是:“还没联系上。”

第二天的答复是:“正在研究。”

到了第三天,接待室终于有了个能摸得着的说法,“最迟明天做决定,你明天来吧。”

明天,就是第四天了。她“失踪”了四天,不敢想象家里头,特别是母亲该是怎样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明天一定要见上他,不能再拖了。所以她第四天一大早就堵在接待室门口,堵上了那位第一天接待她的“老太太”。

“老太太”让她在屋子里坐下,先给她倒了杯开水,然后才慢慢开口问道:

“你到底是周志明的什么人?”

“我是他未婚妻。”

“未婚妻,噢——,这样吧,你把通讯地址留下,先回去,究竟什么时候可以探视,我们给你发通知。”

她脸色苍白地站起来,用全部力气克制着自己愤怒的眼泪,一句话也没说便往外走,把那“老太太”弄得愣住了,直到她跨出门槛才在身后说了一句:

“地址也不留了吗?”

她连头也没回,浑身发抖地走到大路口,这就是四天,足足等了四天所得到的答复!她恨得胸口发闷,觉得这儿的一切都是那么可憎。

大路从脚下伸向远方,柏油路面在烈日下蒸着虚抖的热气。在不远的地方,停着一辆北京吉普,司机把头埋在扬起的前罩盖下,背上的衣服渍出一片汗渍,一个六十来岁的干部在旁边来回踱着步子。她向他们走去。

“同志,请问去砖厂怎么走?”

那个干部扬起一张瘦瘦的脸膛,很麻利地打量了一下她,用微哑的声音答道:

“往西,一直走,再往北,远得很哪。你不是农场的孩子吧,到砖厂去做什么呀?”

“找人。”

“你是从南州来的还是从哪儿来的?砖厂有你什么人呀?”

她没有回答,转身向西走去,心里头感到厌烦。在这些公安干部眼睛里,好像谁都是坏人似的,都得接受他们刨根问底的盘问,她讨厌这些盘问,也害怕这些盘问,她虽然背着家里跑出来,像个冲撞了闺戒的姑娘不顾一切地去私奔,但她毕竟害怕被人查到底细而连累家里,只盼今天一切都平安无事吧。

加快脚步走了一段路,背上已是汗水津津,远远的,传来一阵汽车的马达声,越来越近,突然在她身后戛然而止,显然是冲她来的。她心惊肉跳地转过头,只见刚才那位给她指路的老头子从吉普车里探出身来,招呼她说:

“喂,小鬼,要不要我们给你捎个脚啊?我们也是去砖厂的。”

她犹豫起来。那人又笑着说:“凭你这两条腿呀,怕要走到后晌去了,上车吧。”

她不管三七二十一,上了车。不知道这老头儿还得问她什么,她低着头,不说话,车子又开动起来。

“姓什么呀,小鬼?”

看,来了!“姓史。”她灵机一动,话到口边把施音念成了史音,这样就算以后给查出来,也还可以圆。

“砖厂有亲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