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提示,什么都没有,朝宋跟着光往前,慢慢地眼前开始有了场景。
身后是无边无际的漆黑模糊,他往前跨了半步,瞬间就跨过了拱圆的门,小苑里流水幽幽,翠竹在夜色里浮动。
他从长廊穿过,漆红木的柱子掠过,屋檐上铜铃铮铮,竹帘轻轻的飘起,缝隙间洒出模糊皎白的月光。
这场景是朝宋无法控制的,就像水永远在往前流动,无论他做什么都还是会淌走。
转角穿过亭台,他眼前映着不远处房间里透出来的烛火。
他几步来到了门前,却踌躇着不敢推门。
朝宋明白了,这是顾屿的意识,他所看到的一切,都是顾屿看到的,记得的,刻在脑子里的。
凉风穿堂而过,他垂下头,眼里只剩下一片深色的地板。
他伸手叩了叩门,有些沉闷的敲击声在夜色里宁静又祥和。
“进来。”
他推门而入,明明是瞬间的动作,可在朝宋眼里却放慢了千倍百倍。
他不敢抬头,眼前很久都是深色的一片,内室里烛火明朗,淡雅的香气衬着矮桌上的几支兰花。
“东西就放这儿吧。”清冽的嗓音,似晚夜拂过湖面的微风,一阵阵涟漪漫开。
他克制不住的抬了下眸子,先是看到半截瓷白的手腕子,然后是薄衫上垂落的青丝。
单薄的身躯青涩却美好,镀着柔光仿佛月下仙人。
再往上,清朗隽秀的眉眼,他生生的把每一处细节都刻在了脑子里,浅浅上扬的嘴角,鼻尖莹润的弧度,还有额前碎发间那点美人尖。
朝宋不会不认识这个人。
这是很久很久以前的场景了。
因为顾屿,他又以外人的视角重温了一遍。
硝烟弥漫,战火纷飞。荒野里四起的火光,破空而来的漫天箭矢,哀嚎声,叫嚷声……
铁骑踏破城门,从战士的血肉之躯上碾过去,尸横遍野,满目疮痍。
他眼前只有血红色的大地,被血浸染着,湿润的,像条蜿蜒的河无休无止。
朝宋看见了他自己,那时候他已经完成任务脱离世界了,但尸体还倒在血泊里,被一柄长剑穿心而过。
他眼前的世界好像扭曲了,血色,黑色,怒气是决堤而出洪水,他陷入沉沉的黑暗里,沉溺进死水中。
“……又逃课出来打球?”远远的就传来干净的男声,朝宋随着转身而变换的场景,看见了斯文清爽,戴着眼镜的青年。
那也是他,被他遗忘的他。
朝宋能觉得自己现在好像是和顾屿融为一体的,他能感知到顾屿的情绪,做着顾屿的动作,分享着顾屿隐秘的心情。
他扫了扫脑袋,像是有些羞耻,支支吾吾说:“……就,我已经很久没逃课了。”
青年挑了挑眉头,慢慢是倨傲的表情,他做出来却异常的斯文雅致。
他低头翻了翻手中的单子,指尖在扉页上滑动,然后停顿下来。
“正好,这次模拟考成绩出来了,省得我去找你了。”
香樟树的叶片沙沙作响,夏天的阳光格外的烈,他撩开球衣擦了擦脸上的汗,目光却一直没离开过前面的身影。
“愣着干什么?放心,只是分析分析你前段时间的表现,”青年顿了顿,“不会告诉你家长的。”
“……好!”他往前跑过去,风呼呼的从耳边刮过,朝宋感觉他笑起来,心脏跳得特别快。
砰砰砰,砰砰砰。
他从来没体验过心脏这样不受控制的频率。
虽然这感觉不是属于他的,可他却感同身受了。
连头顶毒辣的太阳都那么美好,他眼前只有青年飞扬的白色衣角。
像是观看了一部漫长的纪录片。
里面有朝宋知道的故事,也有朝宋注意不到细节。他看着一帧帧画面飞逝,心脏被牵引着,陌生的情绪陌生的视角。
这些都是顾屿放不下的执着。
朝宋见证了顾屿在任务世界慢慢成长,他从最开始的,微不足道的配角,成长成为了那些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角色。
从最开始的沉默寡言的侍卫,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到后来的有了交集,一次次的相遇。
雕梁画栋,金碧辉煌的大殿。大柱上的金龙栩栩如生,盘踞在祥云之上,有腾云驾雾,凌然众生之态。
延伸的红毯,随着传来的脚步声,龙袍的边角明黄耀眼,那是让多少人争抢得头破血流的孽障。
冕旒晃荡撞击着清脆的响声,一步步砸在人心上。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所有人都低着头,目视脚尖。
只有他在皇帝转身后,骤然抬起了眸子,他看着被黄袍包裹着的身躯。
他总是看着他的背影,他永远都是在追逐,他什么时候才能握住那片衣角……
情绪像是疯狂生长的藤蔓,扼住了他的脖颈,让他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