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二话不说,便去邬山一寸土一寸土地找了七天七夜,——可也不曾找到一星半点的骸骨余灰。

那是秋雨连绵的七日七夜,邬山草木凋零。

郁云仍记得那几日邬山风雨多么大,大到连伞都吹折了五六把。

登上山顶,俯临万壑丛流。陛下不让人靠近,他远远地躲在草丛里望见,陛下怀抱青石,一刀一刀刻着碑铭。哪怕剑刃伤得他满手是血,混入雨水中,肆流在这片山巅上。

陛下在邬山上筑了一座衣冠冢,亲手将那柄剑埋在冢里,苍黄风雨里,他听到陛下喃喃起誓,此生不再用剑。

邬山之上,风雨飘摇。

除了十七年前,他几乎没见过陛下有那样狼狈的模样,遍身是血和泥渍。

碑铭刻好,陛下轻轻抚摸过石碑的字迹,雨很大,他辨不清楚是什么字,只是,雨中蓦然飘有低抑的声音。

他默默背过身。

他才知道,就是坚忍如陛下,也会哭。

那是一个君王的脆弱,不容许他人窥见;也是陛下这许多年来,唯一一次流泪。

傍晚时分,雨霁后暮云里斜照出刺眼金光。他听到陛下叫他,转身时见陛下已经站起,雨水早把他面容上一切痕迹冲刷掉,残阳替他侧颜镀上光晕,他通身只剩下了冷厉和决绝的气势。

他不知陛下是下了什么决心,只是那双眼中,从此波澜不惊。

第八日,陛下即位。

这已是第四个清明。

上了山巅时,云岚雾绕散在脚下,郁云自觉停在远处。

他撑着伞到她碑前,清扫了雨水冲下的落花败叶。他伫立了很久,只是凝望,但没有说话。

他如此前一样站了半晌。

天穹辽阔,雨雾苍茫,将连绵青山全掩在烟岚里。

碑石被雨洗得苍青,他望着碑上文字。

他连她的生辰都不知道。

雨淅淅沥沥地打在伞上。已经四年,冢边苍柏森森,松树笔直,她生前爱热闹,一定觉得在这里孤寂得极了,所以他栽了一树海棠。

今年海棠花开得繁盛,缀了满枝,未开的如美人唇脂,开了的似胭脂晕染,在雨中,挂着清亮的水珠,宛若美人垂泪。

雪白衣袍在暗淡天地里亮得刺眼。

他伸手抚了抚海棠花枝,冰凉的触感从指尖递到心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