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照兰姐儿爹的意思, 既是周家的钱没有讹到, 不如叫人把尸骨烧了,骨灰往汴河里一撒,就算完事。毕竟兰姐儿这算幼殇,不值当正经出葬。
兰姐儿娘却像是疯了一样, 任他怎么打骂,咬死不改口,一定要好好送兰姐儿下土,来世好投个全须全尾的好胎。
兰姐儿爹没办法, 要是真把这婆娘打死了,他怕是一辈子再没老婆。
只好胡乱买了副薄棺材, 去纸马铺买了几样最便宜的物事, 趁着天还没亮, 一早往城外埋去。
恒娘穿了双黑面布鞋,鞋底是她娘花了半个月纳的, 密密几层, 分外结实。
离城的路太远,鞋面和底子都被浓厚的霜露浸湿,虽是不停走着, 几个脚趾头也像是从脚上剥出去, 没什么知觉。
“薛姐姐, 你要是走得累了, 就扶着我的手,我替你撑着。”
兰姐儿的妹子叫做九妹, 还没正式起名字。长着嘟嘟嘴,黑黑眉毛,一张小小圆脸,与兰姐像足七八分,一路上紧紧挨在她身边。此时见她停下来,抬脚看自己鞋底,连忙乖巧说话。
恒娘从鞋底拔出一颗踩扁了的蒺藜,随手扔到草丛中。回头看着九妹,轻声问:“是你爹要你跟着我?”
九妹正是特别容易不好意思的年龄,被她一问,脸一红,低下头去。
比她姐害羞些,没她姐姐那样活泼烈性。恒娘心里一阵阵发酸,若兰姐是九妹的性子,是不是就能多熬几日,等到她去救她?
伸手过去,牵着九妹那双长了茧子的小手,慢慢往前走:“你爹的意思我知道。可是九妹,你到底还是小了点,干不了什么活儿,薛家浣局不能收你。”
“哦。”怏怏不乐的语气,放慢的脚步。
“不过呢,我知道有处报馆正在招人。我认识那里的主笔,可以荐你去那里。”
“报馆?”九妹停了下来,因为意外,儿童声音分外清亮。
好在她们落后了十来步,没人注意。“可是,我不识字,能去那里做什么呢?薛姐姐,我会烧水煮茶,生火扫地,他们肯要我吗?”
“不识字没关系啊,那里有个娘子会读书识字,还会当女先生呢,你跟着她学,很快就能读会写了。”
“女先生?”九妹眨巴着眼睛,又渴望又担忧,“可我爹不肯出束脩的,我家连兄弟们都没钱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