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市区的一个地势较低路段积了水,车辆必须绕道而行。我迟到了二十分钟。
在酒店的一个中式大厅里,婚礼已经开始进行了。大厅里有数十张餐桌,黑压压坐满了人。新郎新娘站在台上,背景是贴着巨大金色双喜的深红色绒幔。热情洋溢的男女司仪拿着麦克风,扯着嗓门,做着俗套的主持。
我的目光锁定了盛装之下的小满——一个打扮得像花一样的新娘,可她的表情却与此刻的身份极不相称。脸绷得紧紧的,一点喜气也没有,像个纸扎的假人。也许只有我,能透过她脸上厚重的油彩,看清她最真实的面目。可这样一来,她脸上的浓妆就形同一个透明的面具,凄艳而悲凉。
她看见了我。
尽管相距几十米,我依然判断出她发现了我。那一瞬间,她的目光结束了焦急的寻找,像是笃定了一些,又像是不安了许多。我朝她点点头,走到角落的一张餐桌旁坐下——这里是加位,以备临时增加的客人之需。餐桌旁除了几个半大孩子,还坐着一位大学生模样的男孩,细高、文静,神情忧郁,眼神迷乱。他打量了我几眼,但我们彼此没有搭讪。
不一会儿,一个端着托盘的服务生走过来,拿起托盘里的一张红纸和一支笔,放在我们面前——婚宴开始前要收贺礼,客人在红纸上签下大名之后,要放进托盘里一个红包。
我签名时,男孩一直看着,神情漠然。等他签下“周泉”二字时,我心里“格登”一下。这两个字在我的记忆里刻划过,但怎么也想不起是在什么时候,在哪里了。一阵冲动使我先和他搭讪起来。
“请问,你是小满的同学吗?”我礼貌地笑着。
“不,我是理工大的,我是她的初恋情人。”他很淡漠,却很坦率。
我这才恍然想起,“周泉”这个名字藏在小满的日记里!他和我一样,也是小满的爱情经历中不可忽略的一个人。很显然,周泉并不认识我,看来小满是个极有城府的人,把我藏得很深。转眼看着被司仪当玩偶一样摆布的小满时,我心里涌起一阵微微的酸楚。
“是小满邀你来的吧?”我有些疑惑,因为他也坐在备用座位上。
“她没邀我,我自己来的。”
“哦……”我明白了,我在小满心里的分量是重于她的初恋情人的。
“你也没收到请柬?”周泉问。
“……是的。”我撒了个善意的谎。
司仪高声宣布婚宴开始了。顿时,碗筷瓢盆的撞击声响成一片,我和周泉的谈话被打断了。他并不拿筷子,只是端起一杯啤酒,轻轻啜着,怔怔地望着新郎新娘在司仪的带领下,一桌一桌地向客人敬酒。
小满换了件大红锦缎绣花旗袍,更加凸显出高挑健美的身材,新娘的美衬得平庸的新郎像一头笨象。小满头上点缀的花朵去掉了,头发盘得一丝不乱,发型时尚俊俏。只是脸上仍然没有一丝笑容,木偶般和宾客们碰杯,总不喝干。有好心的宾客和她开几句善意的玩笑,都被她刀子一样的目光杀了回去。场面一直僵硬和尴尬,幸好还有司仪和调皮的伴郎伴娘活跃气氛。他们每敬完一桌酒,转身一离开,那桌的宾客们就会开始嘁嘁嚓嚓地议论。
终于,他们朝我们这桌走来了。周泉没等他们靠近,就忽然仓惶地逃走了,像个遇到了警察的小偷。
我极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心却跳得厉害。我告诫自己,一定要稳住,不管小满怎么反应,我都得依顺和承受,因为今天是她大喜的日子,我是来祝福她的。
小满站在我面前,依然面无表情,亲自从司仪的托盘里端起一杯酒,递给我。戴阳注视我的眼神是陌生的,看来小满对他没说起过我。小满没等戴阳端起酒,就兀自向我举起了杯。
“谢谢你能来!”她的声音像一根快要绷断的弦。
“祝福你们婚姻美满,白头到老!”我赶忙说些俗不可耐的套话,笑容僵在了脸上。
场面话说毕,周围照旧响起了一阵捧场的掌声、笑声和起哄声。戴阳、小满和我都把杯子送到唇边。
突然,小满的酒杯竟“哐啷”一声掉在了地上——按照通常的说法,这是个极不吉利的兆头。司仪和伴郎伴娘都吓得不轻,赶忙说些救场面的吉利话。可是,突发事件并没有到此为止,小满的冷汗迅速浸润了浓厚的脂粉,表情显得极为痛苦。她用右手捂住左胸,开始摇摇欲坠。
“小满,你怎么了?不舒服吗?”戴阳几乎吓傻了,连忙抱住小满。
“痛——”小满的冷汗开始顺着鬓角往下流,脸部扭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