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治医生的这句话,像一条冰凉的虫,爬上了我的脊背。医生都是冰冷的,在他们手下,病人不过是出了故障的机器。精神病患者,也不过就是脑部出了故障的机器。接触过那么多有心理问题的人,我明白桑子需要心理治疗。但是,我比别人更清楚她的症结所在,只是苦于没有办法解开。桑子的心理问题,不是送进精神医院就能解决的。她的心结,也许永远没有可能解开了。
半夜时分,桑子才被护士们从急救室推出来,进了病房。她手上还扎着吊针,呼吸均匀,只是睡眠深得不正常,一定是用了安定药物。想到此,我不由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想起一大串关于治疗精神病的药物名称,它们使我感到一阵恐惧。可这些药名像是在我脑子里生了根,怎么也赶不走。
蓝玉坐在床沿上,一直沉默不语。
“刚才主治医生建议送桑子到精神医院治疗,你觉得合适吗?”我问蓝玉。
“把她当精神病人?”她感到不可思议。
“我也接受不了,桑子绝对不想去!”我一筹莫展。
“你是个心理医生,你很清楚,她的心病,不是送到精神医院就能治好的!”
“我没本事治好她啊!”
“不能把她推给精神医院!”蓝玉说,“你这段时间刚好不上班,多陪她说说话,散散心,可能会有好转。”
“是的,她一直一个人憋在家里,难免不憋出病来……”
“这样吧,等她的情况稳定了,就让医生开些药,回去慢慢养着吧。我接下唱片店后,晚上负责买菜,带过去三个人一起做饭吃。热闹了,她可能会吃多点。”
“先这么试试吧。我对她的健康实在没把握。”
“冯翎,你一直是个坚强的人!如果我是桑子,最害怕看到的,就是你的屈服。她既然把你当成生命支柱,你就得让她一直感到踏实。”蓝玉真诚地鼓劲我。
我的目光长久地落在蓝玉脸上。她又瘦了一圈,本来就尖细的下巴显得更小了。我心里浮上一层内疚。和她对我的关心相比,我的心放在她身上的时候太少了。我这才想起来,她数小时前刚经历一场情感动荡。此刻,她心里的痛苦和疲惫,也许比我的要多得多。但她却硬是用瘦弱的身子承受着,永不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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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子出院后,我每天定时带她去海边散步,有意识地和她谈论愉快的事。加上蓝玉也常在这里过夜,早晚三个人一起吃,确实热闹了许多。桑子的食欲增加了,精神也渐渐好转。
一周之后,我低价处理掉了自己的那辆国产轿车,接下了田宇的唱片店,由蓝玉全面管理——几个人的生活没有了后顾之忧。田宇则在市区找门面重开唱片店期间,为了节省开支,从“才俊公寓”搬了出去,暂时住在david家里。
这天上午,阳光很好,冬天的风还带着股股凉意。我和桑子去菜市场买了一斤红辣椒和一些蒜头,在院子里做辣椒酱。我剁辣椒末,桑子则兴致勃勃地剥蒜头。她的面孔在阳光里发出透明的白,有了些血色。
“这辣椒真可爱,看着都有食欲。”她微笑地望着我。
“那好,等会儿你得吃两碗!”我冲她眨了眨眼睛。
“好像我能吃三碗呢!”她的眼睛又变成了毛茸茸的弯月。
欣慰和甜蜜渗透了我的全身。这正是我日思夜想的结果,桑子的状态确实一天比一天好了。
两个人正谈笑间,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突然来临。
蓝玉竟带着我妈,出现在院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