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被余嬷嬷搀扶着从观音像前慢慢起来,转而走到慕雪芙身边,看着她抄录完的佛经,伤感的眼睛染上一层笑意,慈祥和蔼,“让你陪着哀家这个老太婆吃斋念佛,还要抄录佛经,是不是觉得闷啊?”
慕雪芙盈盈起身,搀扶着她坐下,方道:“能陪在太后身边,是孙媳的福气。况且孙媳每日沐浴佛光之下,受佛祖恩泽,不但清心平气,提神醒脑,还能领会佛祖的智慧,实在是借了太后的光。只是,佛法太过深奥,很多地方都悟不出来。”
“佛家的智慧不是区区几日就能了悟的,这里面的大智多着哪。如今你年纪小,很多东西都无法理解。”檀香的清袅似让太后的面容愈加朦胧,并不真切,像月亮前的层层薄雾,让人无法看清她虚无的飘渺。她轻微的叹了一声,喟叹道:“只是你要记住,你永远要宽恕众生,无论他有多坏,甚至伤害过你,你一定要放下,只有放下,才能得到真正的快乐。不宽恕众生,不原谅众生,是苦了你自己。”
慕雪芙嘴边的笑意骤然一凝,一股凉气从四肢百骸的骨缝中咝咝溢出,遍布全身。
太后这话是无意说出还是特意说给她听?难道她知晓了自己的身份,知道她是回来报仇的,所以才会说出此番有关宽恕的话?
放下?她如何放下?慕家六十九口人,她爹爹,娘亲,哥哥的命,她如何放得下?聚集在心里十年的仇恨,她如何宽恕的了?
放下才会得到快乐?根本不会!若真的放下这血海深仇,她有何面目去见列祖列宗,有何面目去见爹娘?她不要什么快乐,也不懂什么叫快乐,她只知道她要让玄武帝也尝尝她这么多年的痛苦,她也要让他知道什么叫做家破人亡。一个德妃,一个未出生的孩子,不过是个开始!
慕雪芙垂着目,眼中的紫光烁烁其华,眸光浩渺璀璨,仿若收敛了漫天繁星,不过一瞬,在黎明前,从天际划过,只余下深幽惆怅的光芒。
慢慢的,慕雪芙抬起头,莞尔一笑,目光中的神彩纯净的不含一丝杂质,笑问道:“不知太后为何对雪芙说这样的话?”
隔在两个人之间的飘渺散去,太后神色清泠起来,她拍了拍慕雪芙的肩膀,“说给你听,也是说给哀家听。哀家念了一辈子的佛经,却还是无法放下心中的执念,哀家做不到的,哀家希望有一天你能悟出来,并能做到。”
慕雪芙木然的看着太后,看着那双略显老态的眼中蕴含着的憧憬与幽深,她点了点头,心里却漠然冰冷。在那一刻,她想起,她要对付的是她对面这位老人的亲人。
“再陪哀家念几遍往生咒吧,希望德妃和她那未出世的孩子,来生不要再轮回到皇家了。”
慕雪芙机械的念着往生咒,目光呆滞的落在那飘着缕缕青烟檀香上,思绪魂飞,已然只是肉躯入定。
恍惚间,看到了花夕昙抱着一个几个月大的婴儿,她不断冲自己笑,笑的那么诡异,那婴儿也在笑,根本就不像一个婴儿应该有的笑容,透着古怪,透着揶揄,透着无边的恨意。
倏尓,那画面一变,花夕昙的两腿之间不断流淌着鲜红的液体,那液体汇集在一起形成无边的网。婴儿,婴儿也变了,变得血肉模糊,身上的皮肤不断开裂,顺着肉变成鲜血一点一点与花夕昙身下的液体融合。用鲜血织成的网变成一条条绳索,猛然朝她飞来。她一惊,迅速做出反应,手指作爪状,一下一下将血绳截断。
这时,花夕昙和那血肉模糊的婴儿对视一笑,一点一点走近她。
花夕昙冲她笑着,声音也带着呜咽的凄厉,“慕雪芙,我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害的我一尸两命?你知道我有多惨吗?我死在了皇上的身下,我痛死了,活活的痛死的。而我的儿子哪?他还不到四个月,还未成形,就这样死在我腹里,化成了一滩血水。”
“我死的好可怜,我还什么都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杀死我?我好疼,我还没有皮,你把你的皮给我好不好?”是孩子稚嫩的声音,他没有眼睛,却淌着血泪,没有鼻子,却流着鼻涕,没有嘴,却说着话,他只是个面目全非的血块,手脚四肢什么都没有。
她看着他们离自己越来越近,本想退后,却发现自己被禁锢,一动不得动。手、脚像是被人绑住一样,她运不了一丝气。她张了张嘴,连声音都发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