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寰将朝熙扶好躺稳,这才净了手,拿起药油,在掌心缓缓搓热,然后慢慢地帮她按摩着伤处。
他微微运了力,那感觉十分舒服,所有的痛楚在一瞬间散去,朝熙只觉得肩头微热,整个肩膀也舒缓了下来。
空寰又拿起了药油,在手心揉搓,他一边搓一边问:“陛下,方才的按摩疼不疼?若是哪里不舒服,您尽管告诉臣君,臣君可以轻一些。”
“没事,你接着按吧,很舒坦。”朝熙闭上了眼睛,大约是舒服了,她还哼唧了两声。
空寰这才勾唇笑道:“那便好,这手法啊,还是从前我在家的时候,跟我们空府的神医学的。小时候若是跌打损伤,便用这个法子,能好得快一些。”
朝熙一直没问他,见他主动提了,这才道:“说说你的事吧,让你准备了这么久,总该同朕说实话了吧?没准备好也没有关系,想到哪说到哪便是。正好朕今日无事,眼下又没有因你之过迁怒于你,你最好赶快解释。否则哪天朕不高兴了,没准就不是这个态度了。”
空寰一边帮她按摩着,一边笑了:“陛下若是真想责怪臣君,那日回来之后,便不会允准臣君犯上了。陛下明明是心软了,却还不肯承认。”
朝熙笑了一声,抬眸看着他道:“果真是越来越了解朕了,这可不是好事。朕还是怀念你从前的样子,乖乖巧巧的,惹人怜爱。”
空寰撇下嘴来,又是那副楚楚可怜之状:“陛下说这些,就是嫌弃现在的臣君了?”
朝熙要不是不方便,真想伸手敲一下他的头。
装可怜这种事,他还真是信手拈来。
空寰见她隐约有些生气了,这才连忙道:“臣君错了,陛下不要生气。”
经他的手这么一按啊,朝熙肩膀上的指印已经消散舒缓了一些。
空寰又拿起了一些药油,一边运力,一边道:“陛下还记得,臣君同您说过,臣君小的时候中过毒吧?”
朝熙点了点头。
空寰接着道:“那个时候,连神医都只是拿药吊着臣君的命,神医甚至还告诉母亲,让她提前做好准备,因为臣君恐怕是熬不过那年冬天了。”
“母亲当时痛心入骨,甚至一度就要跟着臣君去了。直到,母亲想起了空家密道内的武林秘籍。这阴虚七十二邪功,是由七十二种邪功组合而成,那日的贼人说得没错,练此功者,练到第八层便极易走火入魔,最后遭受邪功反噬,惨死当场。母亲当然知晓这邪功的厉害,只是那七十二种邪功里,有一种功法名为散毒,秘籍上详细记载了功法的效用,若单独练之,不仅能散毒,还能强身健体。”
“母亲当时,也是没有旁的法子了。死马当活马医,她便把秘籍拿了出来,交给了臣君。”
空寰此刻的话,与他之前的有很大出入。
朝熙深吸了一口气,她仔细想想从前空寰的话,还真的是真假掺半。
偏偏他当时的神色真诚极了,朝熙根本未发觉他撒谎。
不过这一回,朝熙没打断他,让他接着说。
她知道,这一次他的话,不会有假。
空寰亦是沉默了一会儿,才接着道:“臣君拿着散毒的功法入了密道,闭关了小半个月,身体的毒素已经慢慢排除。等到闭关结束之后,再由神医诊脉,神医却说,这一次,臣君已经度过了危险。只是体内尚有余毒,他给臣君开了药,让臣君一边喝解毒的药汤,一边接着练功。就这样,又过了一个月,臣君体内的毒,已经基本清除完毕了。这条贱命,也终于是捡了回来。”
“母亲大喜过望,她本想至此就封了密道,可臣君当时却对阴虚七十二邪功有了兴趣。除了散毒,那其余七十一种功法,对于臣君来说,都有着极大的吸引力。”
“父亲死于空家内斗,母亲当时虽已继任空家家主之位,可几位姨娘争斗不休,连臣君身上的毒,都是三姨母所为。臣君不想再任由旁人欺辱,若臣君与父亲一样,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郎君,那么此番这个劫难度过了,下一次呢?臣君是否还能安然度过?所以,臣君不顾母亲反对,开始练其他功法。”
朝熙忽然道:“那这阴虚七十二邪功,另外七十一种都是什么功法?”
空寰只随便挑拣了几个功法道:“散毒、热火、寒毒、魔音、鬼魅……若陛下想要细细了解,日后臣君可以慢慢说给您听。”
“其实这阴虚七十二功法,若是粗浅地学习一下,只能将这阴虚功,练个皮毛。单是练成个皮毛,不会遭受反噬。只是,那功法对于人的诱惑力实在是太大了,臣君越接触,便越是抵御不了那种诱惑。拿到秘籍的那一刻,臣君便想练到最后一层。那时候想法并不多,除了报仇,臣君还想要变强,强到让人害怕,强到让任何人,都不敢再打臣君和母亲的主意。”
这一刻,空寰的眼神极为坚韧,那是朝熙从没有见过的一面。
他其实从来都不是什么娇滴滴的小郎君。
其实朝熙早就怀疑过这一点,只是什么样的他,她都很喜欢,也不是很介意。
她深深望着他,道:“为何要瞒着朕?为何要装出一副柔弱的样子?你是觉得,朕接受不了这样的你吗?”
空寰沉默了一瞬,这才小声道:“臣君听闻,陛下从前很喜欢宋启。臣君还打听过,陛下喜欢宋启,是因为宋启乖巧懂事,他娇滴滴的样子,特别惹陛下怜爱。所以臣君以为,陛下喜欢那个样子的郎君,便想着投陛下所好,让陛下欢喜。”
这话,倒是愉悦到了朝熙。
朝熙勾了勾嘴角,同他慢慢解释道:“并非是朕喜欢乖巧娇弱的郎君,是因为宋启就是那般的性子。朕从前喜欢他,是因为和他有青梅竹马的情分。朕与他自幼定亲,很小的时候,朕便认定了,他将是朕未来的夫君,朕是妻主,自然应该好好宠他护他。久而久之,这消息便传了出去。宋启幼年时,样貌要比现在出众。可是他自打成年之后,这样貌便没有小时那般有灵气。”
“星辰台择选上来的小郎君越来越多,样貌也越来越出挑。可是朕从不去星辰台,也不好男色。朕毕竟答应过宋启,要一心一意待他。再加上,从前的宋启还是很乖的,他喜欢在朕耳边唠叨,说话声音也很甜。朕并不讨厌,还总是叫他进宫陪着朕。慢慢的,旁人就开始揣度圣意,认为朕喜欢他,是因为宋启乖巧懂事。”
宋启这个人,若是在他刚叛走的时候,朝熙是不许任何人提及的。
她自己也不想提,总觉得气闷。
可是如今,事情过去这么久了,恩怨都已散去。再回忆起从前,朝熙已然能做到心平气和,再无丝毫怨念。
然而,空寰却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他用帕子慢条斯理地擦着手,然后撇了撇嘴道:“陛下提起宋启,就是这么多话,也不怕臣君吃醋。”
朝熙一脸无奈道:“这是你问的,朕同你解释,不说吧,你还容易多想,说了呢,你还吃醋。你这小郎君,可真难伺候。”
空寰放下了手帕,看着朝熙问:“那陛下也同臣君说一句实话,陛下现下还喜欢那个宋启吗?”
朝熙逗他道:“那你觉得呢?”
空寰摇了摇头,低声道:“臣君可察觉不出来,虽说陛下如今很宠爱臣君,也很喜欢臣君。可是臣君在陛下的身边,时日尚短。宋郎君人家自幼和陛下定亲,是青梅竹马的情分,臣君哪里比得过?”
朝熙扬眉看着他:“和朕青梅竹马的人多了,定坤也同朕青梅竹马,还不是交由你发落了?”
提及定坤,空寰心里一突,他小声问:“陛下,有没有因为定坤的事,怪过臣君?”
朝熙叹了一声,道:“定坤先见罪于你,你的错,不过是当时伤了他。他怀恨在心,事后又闹出许多事,他是自己作死,怨不得你。朕事后也有想过,是不是对他们三个恩宠太过。摘星台,从前是师父们住过的地方。其实以定坤和定远的资质,远远不及几位师父。古意师父武功不差,司墨师父文武双全,至于邵奕师父,琴棋书画方方面面皆是出挑。”
“然则,定坤却只会耍嘴皮子功夫,他从小在朕身边做伴读,文不成武不就。定远武功也只是尚可。定夜诗书倒是不错,记性也好,在他们三个之中,还算是出挑的那一个。朕念及从前的情分,也想效仿母皇待古意司墨师父那般,好好待他们。”
“只可惜,他们三个,到底还是让朕失望了。朕对他们,并无男女之情。定坤已经被发落了,如果日后定远和定夜有什么地方得罪了你,你只管告诉朕,朕会想办法安置他们。到底是朕的伴读,朕不想让他们两个再出事。当然,若他们犯了定坤那样的大错,朕也绝对不会轻饶。不过眼下,以朕对他们两个的了解,他们应该是不敢的。定夜聪明,定远虽然偶尔糊涂,不过定坤的事情过后,他想必也是知道怕了。”
若是旁人,朝熙定然不会说这些掏心窝子的话。
可是现在的空寰对于朝熙而言,不是外人。
空寰故作委屈道:“陛下把臣君说得,像是豺狼虎豹一般。好端端的,臣君也没必要同他们过不去。再者,陛下不是已经下旨,不许他们再住在星辰台了嘛。如今定夜和定远,就是太极宫的副手,臣君可没有那个胆子,和太极宫的奴才过不去。陛下知道的,臣君想要的,只是好好侍奉您,旁的事情,臣君都不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