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言辞恳切,悔意深深,云露亦大为感动,道:“人谁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你能觉悟正道,乃大善,我自然愿意当你的见证。”
影胧惊喜交杂,向云露行了叩拜大礼。
云露对这头迷途知返的凶兽不再心疑,笑著吩咐道:“被你吃掉的人也属无辜,你需对他们的亲人作出补偿。”
影胧答应得很是干脆:“这是自然,谨遵仙子吩咐,必奉黄金百两以作补偿。”
见云露轻轻皱了眉头,他连忙道:“仙子莫怪影胧庸俗,乱世之中没有比金银财帛更实在。”
云露一想也是,她入城多日也见了不少因兵灾战祸而贫困凄苦的百姓,便也觉得影胧此言不虚,对他的态度又好上了几分。
影胧见云露神色已缓,便借机道:“适才闻仙子所言,族里宝书丢失,在下愿为仙子效犬马之劳。若能寻回宝书,可算是大功一件,当也可以将功抵过!还望仙子成全!”
云露闻言虽觉得有些不妥,但这些天来腾戈一直没有动静,对她的态度依旧是不冷不热,正不知该当如何,此刻见影胧愿助她寻书,虽说这穷奇来历不明,但既然能为腾戈所制,应也闹不出什麽大乱。
又见他对自己态度恭敬,倒比腾戈身边那头显然要乖顺得多。
不过她还是有些担心地看了腾戈一眼,可就算他反对又如何,既然腾戈身边有奇煌,那麽她身边有影胧也不会有什麽问题。
思虑再三,她便终於点头:“好。若能寻回《白泽图》,定不会亏待你。”
第二十章 何为替,脊背有翅亦难逃
影胧虽然能力有所不及奇煌,但显然在待人处事方面却优胜於奇煌极多。深知世人喜看表相,这位貌美如花的白泽神兽看来也不例外,所预料的那样,他得到了云露的信任。不过令他颇感意外的是,腾戈没有再追问他来襄阳的目的,似乎在云露同意他帮助寻找《白泽图》之後,也没有什麽太大反应。
反而是他从云露口中得知腾戈竟是十二恶兽的滕根,心里不由得暗暗吃惊。
他看向远远躺在一丛紫荆花下打盹的腾戈,以及蹲在地上还在扒拉鬼疫啃咬的奇煌,看得出他们之间的关系并非友好,而且奇煌显然受制於腾戈手上的羯磨杵,否则以穷奇之凶,岂会甘於不食凡人而就鬼魅之物?
蛊鬼疫是什麽滋味影胧没有兴趣知道,可那鬼疫之毒就算是凶兽也不见得能够承受。在见到奇煌脸不改色地吃掉一只一只的鬼疫之後,他更加确信眼前这个看上去不修边幅蓬头遮面的男人就是穷奇一族凶王的後裔。
影胧心里有了计较,便走向奇煌。
十丈之外,感觉到有人靠近的男人猛地回头,蓬发下森亮的兽瞳是生人勿近的凶戾,警告来者若敢再近前半步,便要当作侵犯其威,下场如何,不言而喻。
影胧当然不打算跟他发生冲突,止了步,隔了十丈给奇煌拜礼,道:“我并无冒犯之意,只是一直敬仰凶王之姿,今日终於得见真容,实乃平生之幸!”
他有意讨好,可惜奇煌依然没有回答,眼睛还是紧紧盯住他身上。
僵持良久,影胧便试探地迈出一步,见对方没有动静,遂更是放心,迈开脚步走向奇煌。
然而一直没有多大反应的奇煌突然浑身棘毛倒竖,旋风拔地而起,影胧没料到对方会突然发难,整个人就像被一面风墙迎面撞来,飞了出去而後重重砸落地上,虽说穷奇皮甲坚厚,但这般摔出去可说狼狈。
他爬起身,见那奇煌朝他吼了两声,回头继续撕扯爪下的鬼疫,也没有扑上来的意思,看样子只是对待冒然进犯的警告。
撞个头昏眼花的影胧这才醒悟,适才费煞心思的一席好话根本就被当作耳边凉风了!
枕在交叠的双臂上,躺在树荫下看似打盹的腾戈其实不过半眯了眼睛好笑地看著试图接近奇煌却不得其门而入的影胧。这头穷奇比奇煌精明不假,不过入世太深,似乎已然忘本。
四凶,可不是能够讲理的族裔。
对一头野兽,话再是娓娓动听,再是辞藻华丽,也不过弹清角之操,牛伏食如故。
午後的熏风吹得人昏昏欲睡,此时正是紫薇花开的季节,这片山岗上的密密丛丛,花开得过於灿烂以至於就像树叶一样给遮去了阳光。
腾戈习惯这种舒适,闭了眼睛。
影胧来历不明,所谓访友是真是假尚未可知,就算并非虚言,那麽凶兽的朋友,却也绝对不可能是正道仙家,眼下接近云露到底图的什麽尚未知晓,只叹云露一直被同族保护得太好不懂人间险恶,又岂是影胧的对手。
而今又接近接近奇煌……
斑驳花影下,难得放纵凶兽为恶的青年,嘴角泛起了一丝轻轻的笑意。
影胧衡量过自身的实力与奇煌相差太远之後,便不再敢冒然靠近。
奇煌的嘴巴仍旧不断响起嚼碎蛊鬼疫的声音,吃这种流毒之物竟似咬嚼甘蔗般轻松,钢鞭般的尾巴偶尔甩动击打在地上溅起飞尘。
“奇煌大人!”影胧朝奇煌招呼,“奇煌大人……”
凶兽似乎终於吃饱了,把剩下的最後一只鬼疫咬在嘴里,慢慢站起身,身形扯高变作人形,向影胧的方向走来,然而他的眼里却显然没有这个同族的存在,之於奇煌,那不过是一个吃不了的木桩罢了。
二者身形均是一般高大,但一个衣著整洁看上去似位青年才俊,而另一个蓬头乱发竟似山中居住的蛮人。然而这个难窥真面的男人却是浑身散发著一股兽性气息,就算没有棘鬃鳞甲,亦让人觉著乃是一头喜怒无常、善恶不分的凶猛野兽迎面迫近。
尽管影胧亦是穷奇,但这一瞬还是不由得被其凶气所慑,浑身僵硬,鼻尖冒汗。
可他毕竟不是胆怯虚弱的凡人,待奇煌与他错身而过,他故意压低了声音:“奇煌大人,难道你不想吃人吗?”
这话不意外地对方顿了脚步,蓬乱的头发下凶横无比的眼神扫过,影胧心底一惊,只是对方好不容易走近了,他不能前功尽弃:“既为凶王後裔,何必委屈自己吃这些鬼魅之流?”他露出惋惜之意,“我知道大人受那滕根所制,不得自由,愿助大人一臂之力,逃脱囹圄之困!”
奇煌顿住脚步,就站在离他三尺开外的地方盯著他看了半晌。
影胧知道对方正在审视自己,此时不便多言,他以沈默尽可能地显露自己的诚意。
过了一阵,凶兽吐出那只被他嚼了八成的鬼疫,终於说了话:“你愿助我?”
影胧闻他回应,大喜过望,连连点头:“那是当然!如今天下纷乱,只要凶王入世,这中原沃土理当是穷奇的天下!”他早已看出奇煌虽法力高强能驭黑风,但只要拿捏妥当,就能控制凶王之力为已所用,可没想到对方居然这麽容易上当,一想到足以夜猎万人的凶王之力,他就忍不住莫名兴奋。
奇煌有些疑惑,不过见对方态度坚定,终於点头道:“那好吧。”
得奇煌首肯,影胧更是欢喜若狂,只是表面上仍强作镇定,正盘算著该如何利用奇煌的力量,突然下颚被利爪一扣,嘴巴被迫张开之後一块黑漆漆的东西被强行塞入口中,只觉此物腥毒无比,影胧慌忙挣扎,却无论如何推不开对方。
嘴巴被铁钳一样的手捏住,剩下不多的鬼魅被拧扭了几下,变成麻花之状地填入其中,生生迫他吞下。这头蛊鬼疫乃有大凶之毒,融集了众多致病恶蛊,影胧顿时变了脸色,可又挣不脱奇煌的手。
奇煌将人拖到紫藤树旁,见腾戈懒懒地晒太阳,便一爪子挠了去,当即花碎飞乱,好好地一丛灿烂娇弱的紫薇花树,就给拔地炒起,於是阳光笔直地落到腾戈的眼皮上。
待刺目的阳光闹醒了腾戈,张开眼时,漫天飞旋的花雨之中那个满身戾气的男人手里拖著被鬼疫塞了一嘴巴差点没噎气的倒霉家夥:“怎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