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片刻,他才缓缓放开手掌。
夕阳消逝的残光中,那男人用粗大的手指从掌中捻起小巧的鲛珠,慢慢送入口中,一颗,又一颗。
很苦。
鲛人的泪,原来是这般的苦。
“吾王……”
一个饕餮长老的声音,带著对丹饕那凶蛮之力的恐惧。
“吾王,赭鼎等一路屠戮数十凡人村落,已引得仙界侧目。若再留此地,恐惹事端!”
却不知是否印证了那长老的话,一阵狂风骤然刮起,高昂的呼喝声从天而降。
“大胆妖孽!竟敢在本君逍遥境内作恶杀生!该当何罪?!”
只见半空之中,一名神人脚踏五彩祥云,身披紫红道袍,手执佛尘,腰佩仙剑,法身犹如丈八金刚,怒目圆瞪,气势摄人。
若是换作凡人见到,必定是吓得跪顶膜拜,高呼饶命。
然那丹饕却全然不作理会,依然坐在那里,专心致志地一颗一颗捡著珠子放进嘴里。
那神人可不曾被如此怠慢过,当即恼了:“呔!你这妖孽!普灵大仙在此,休得放肆!!”
倒是一位饕餮长老见势头不对,自知此地想必是面前这位普灵大仙的地盘,这里居住的凡人想必平日多有供奉,然赭鼎及他的同夥在附近大肆杀戮,那可绝对是把大仙给惹恼了:“大仙切莫误会!我等乃饕餮族,因族中有不服管教之众叛逃,追至此地,方被吾王诛灭,染污圣境,自知冒犯,还望大仙宽宏大量,不计小过!”
“饕餮族?”
并非不曾听说饕餮,但舜王与四大凶族之战早已作古,如今留下的不过是典籍中只言片语的记载,普灵大仙便如天上诸多神仙那般,乃在中原大局已定之後的凡人,或是偶遇机缘或是筋骨精奇,於山中修炼得道飞升为仙,故而只当这四大凶族不过是一群恶兽罢了。
此时打量坐在那里像木头一样无声无息的大块头,见他一身麻布衣裳,完全就像个海边来的粗豪渔民打扮。有所谓先敬罗衣後敬人,天上神仙是锦衣霓裳、云绸霞缎,便是一般地仙也要在乎法身光鲜。这饕餮族主不但全然没有半点族中之长的气势,加上一场杀戮之下,衣襟之处更沾了不少血污,此刻更是俯首低头一副颓靡之状,普灵大仙顿是心生不屑。
“可就是当年兵败於舜王麾下,宾於四门,投诸边裔的四大凶族?”
那长老脸色微变,但却不得不应:“正是。”
“被流放荒原戈壁之地,却还不安分,不但偷入中原,更在本君逍遥境内大开杀戒,哼!果真是兽性难驯!!”
此刻那丹饕掌中已只余一颗鲛珠,他捻在指间,很是不舍那般仍未轻易放入口中,半晌,闭目凝神,缓缓抬手,珠子最终没入唇下,喉头滑动,囫囵入腹。
待此时了罢,他站起身来,魁梧健硕的身躯叫那普灵大仙瞬觉一座山岳骤坠眼前,便是他有丈八金刚的法身,竟亦觉平日能依山动土的法术亦撼他不动!
可他一介上仙,总不得在这些像乡巴佬一样从边陲之地过来的妖怪面前丢了脸面,当下念动法咒祭出狂风,吹得山林呼啸:“本君不管这是不是你所为,但既然是饕餮族所为,你身为一族之王,总该给本君一个交代!!”
丹饕此刻只觉是心灰意懒,就像明知道掉了什麽重要的东西,便是要掘地三尺也要找回来,可偏偏却害怕找回来之後会在自己的手中碎掉而不得不放弃。
偏生那普灵大仙一副兴师问罪的嘴脸,吵吵嚷嚷仿佛一只盯上了肉的苍蝇般嗡嗡作响令人烦躁。
这是怎麽回事?
一个两个都这般,以为他是个好脾气的良人不成?
会这样认为的,从来只能有那条笨笨的,傻乎乎的小鱼而已!!
骤见魁梧汉子整个身体爆出刺目光芒,光芒中橘红的颜色不断膨胀开来,只见四条粗壮的毛腿就像蟠龙柱般拔地而起,浑身长毛层叠覆出,其形之巨硕,瞬间让那普灵大仙的丈八金身如似三岁孩童一般!
巨兽抖动身躯,仰天长啸,一时间,狂风四起,方圆百里山动地摇!
一身橘红长毛,立於染血山林中,双目如炬,闪烁狂兽精光。
“吾乃凶王丹饕!欲要吾伏於足前,且来一战!!”
第四十七章 祥云上,云麓山中云梦仙
“你别在意,俺主子说话就是有点太尖锐。”
明明不是他的错,黑衣汉子却还是非常地不好意思,带过来的肉饨饨看起来更多更肥美,甚至已经呈现一种紫金色泽。
冀獠虽是上古便生於天地的潜蛟,但他性喜潜藏,不好热闹,一直在地底待著没有出去凡间,自然不知这藏在地底下的肉团凡人作何称呼,至於敖翦,见都没见过,那更是不可能知道了。
然他们不知,他们在大口大口吃著的肉饨饨,正是连秦始皇不惜一切,甚至亲自率将东行寻找却遍寻不获的仙药──肉灵芝!
《山海经》有载,聚肉形,如牛肝,有两目。食之无尽,寻复更生如故。
肉灵芝者,其状如肉,赤者如珊瑚,白者如截肪,黑者如泽漆,青者如翠羽,黄者如紫金,此物久食,轻身不老,延年神仙。只是此物埋於地下,或附大石,极难寻得,便是凡间帝王至尊,欲觅此仙灵宝物,皆未可得。
冀獠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地底刨到的是多矜贵多值钱连凡间帝王都趋之若鹜的宝贝,还不断地拨到敖翦面前,还乐呵呵地说:“吃多少都有,别客气,别客气!”
“俺主子以前可是咱龙族的祖宗!”说起自家的主子,黑衣汉子一脸的自豪,“古未有龙,先有夔,主子一出现,必见光如日月,啸声如雷,出入云中必生风雨!”
敖翦瞪大了眼睛,认真地听著,从不曾有人与他细说过龙族故史,如今听那冀獠说来,当觉是大开眼见。
大概是从来没有人像敖翦这般像个乖巧的学生似的认真听讲,冀獠不由说得兴起:“俺主子好乐喜雅,以前还喜欢在嘴里含莲,不过现在……”他神色忽见黯然,“这地底之地,就算俺再怎麽找,也不可能找到一朵盛开的花。”
气氛有点凝重,不过冀獠很快便转开了话题:“等你养好了伤,俺就送你回去哩!”
敖翦感激地点头:“多谢前辈!”
冀獠愣了愣,这个称呼大概让他很不好意思,挠了挠脸,“那啥,你甭叫俺前辈,别扭哩!你叫俺獠叔得了!”
敖翦乖巧地点头:“獠叔!”
“诶!诶!”冀獠又不好意思又很自得地呵呵笑,想著自己既然得了一句尊称,怎也得提拔提拔这小鲛人:“俺说,你怎麽就老惦记著回去给那妖怪吃?为啥不吃回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