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出灰色树林,望着悬崖下面。他看到了莱尔德。他像从前一样告诉莱尔德,杀掉所有拓荒者……杀掉所有拓荒者……
莱尔德问他为什么,他指着莱尔德的心脏。
莱尔德低头看着自己的胸口,卡帕拉法阵发出微弱的光,细小的线条浮现在黑色衣襟上,慢慢爬满他的全身。莱尔德意识到,其实我知道“为什么”,只是我无法完全理解它。
就如同,我已经知道我在做梦了,可我仍然无法理解什么才叫做“醒来”。
莱尔德转过身,背对灰色猎人,望向悬崖高处。
一只手从崖顶蜿蜒而下,它细长而锐利,穿过莱尔德的指缝,缠绕着他的手臂、肩膀与腰背,沿着他身体内部的光脉,缠绕住他的全身。
莱尔德慢慢升高。靠近崖顶时,列维一脸焦躁地握住他的手,对他说,快点,我们得继续走了。
他与列维先后推开门,身后依稀还是第一个梦里的餐馆。
他们走上僻静的街道,站在盖拉湖精神病院的山丘下。
第五个梦刚开始的时候,莱尔德还以为自己醒了,很快他又意识到并没有。
实习生坐在他身边,一只手拂开他额头上
的乱发。他抬起手,仔细观察,想看看自己是小孩子还是大人,他分辨不来,因为他的手深陷在他无法理解也无法定义的物质之中,他看不见它。
实习生说自己和老师就快离开了,但将来他一定会回来探病。那时候,他们就不再是医患关系了,他可以把名字告诉莱尔德,甚至在莱尔德出院后,他们还可以继续见面。
后来的几年,实习生一直没有回来,莱尔德也根本不在乎这件事。
莱尔德看着自己溜进工具间,爬上窗口。他认出了这个画面,这时他大约十五岁的时候。
他没想死,但也不怎么在意这具身体。推开窗户的时候,他心怀希望,期待着见到父亲,见到外婆……他甚至也想见继母和弟弟,虽然他与继母没什么深厚感情,但她唱的歌真的很好听。比这几年他听过的所有声音都好听。
他隐约感觉到,他想见的名单里还有某个人……但他一时又想不起还有谁。
他想见的人太多太多了,也许是其他亲戚,也许是幼年时邻家的小孩子,也许是学校里的谁,也许是哪个对他非常好的护工……他懒得再想,干脆地一跃而出。
第六个梦是最后一个梦。
莱尔德坐在佐伊的房间里,站在衣柜前,背对着佐伊。
佐伊把衣服铺了满床,一件又一件换上,每次换好了,她就叫莱尔德转过身来,帮她参谋一下好不好看。
莱尔德在这耗了快一个小时,已经有点不耐烦了,但他不想让妈妈失望,就还是耐着性子认真给出建议。
再一次转身看着衣柜,背对佐伊的时候,佐伊轻笑着说:你可不要又钻进衣柜里去。
莱尔德抱着双臂说:当然不会了,我都二十五岁啦,又不是五岁。
五岁的时候,他也曾这样看着妈妈试衣服。佐伊在小事上多少有点点神经质,只是个同学小聚,她却会为此抓狂好几天。莱尔德有些无奈,但他并不排斥这样的妈妈。
今天的妈妈也在为老友见面而焦头烂额。她从来不擅长打扮,却又非常介意别人对她的看法。
于是莱尔德向她提议:我的眼光也没多好啊,你应该问问女性朋友。
这倒提醒了佐伊,她去打了个电话,邀请了一位女性朋友来吃晚饭,顺便帮她选选衣服。
佐伊的朋友如期而至。莱尔德为她打开门,她与莱尔德拥抱了一下。她是个娇小的女人,笑容犹如晨曦,柔顺的棕发披在一侧肩头,身上浅浅的蓝灰色连衣裙有种八十年代的复古韵味。
为她打开门之后,莱尔德不自觉地望着她身后,久久没有关上门。
佐伊问他在看什么,他回过神来,自己也说不清是在看什么。
他总觉得应该还有谁……还有谁,与这位美丽的女士有所关联,与他也有所关联。
他总觉得,当他打开门之后,看到的应该不是那位女性,而是另一个人……或者别的什么。
=====================
莱尔德真正醒来的时候,他躺在陌生的房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