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德的手指在桌案上轻轻敲击着,他咬着牙轻笑道:“你竟比朕还忙,朕出宫四天,你就溜出去三趟!有什么放不下的大事么?”语气虽不严厉,却自有一股威逼的气势,让旁边站的几个太监都不由战栗。
柳云若却只从容叩了个头道:“回皇上,臣并没有什么放不下的事,就是惦记着四牌楼的鼓书,前门儿的豆腐脑儿,趁着这两日没事就想出去散散。私自出宫自有应得之罪,臣甘愿领罚。”
他说这些宣德压根儿就不信,今晚他在寺庙中对着青灯古佛,实在有些坐不住,就想回宫看看柳云若。谁知回来之后整个宫里都找不到人,一怒之下打了服侍他的小太监才知道,柳云若这几日竟是天天早出晚归。他以为将柳云若带到宫中栓在身边,他有多少能耐也使不出来了,现在不知他怎能在宫里来去自如,更不知他和外边官员还有什么瓜葛,真是又惊又怒,拍案喝道:“内监交通外官是死罪,你领得起么!”
柳云若抬起眼睛盯着宣德看了良久,重又垂下眼睑,低声道:“臣没有交通外官,真的只是在北京城里闲逛了一圈。今日在四牌茶楼喝了茶,在琉璃厂看了书,在齐化门儿吃了糖葫芦——您可以派人去查。”
宣德知道他就算见了什么人,也自有法子掩盖地天衣无缝,现在紧揪着这个话题问下去——除非严刑逼供,他无论如何也不会说实话。强压下怒火,语气一转问:“你是怎么出的宫?”
“臣上次去西内,内廷发了一个腰牌,回来后还没有缴上去。”
宣德已是变色,怒喝一声:“黄俨!”
黄俨早已听得胆战心惊,“扑通”一声跪倒,叩头不迭道:“臣有罪,臣疏忽,臣回来向他要了两次,都赶上他病着昏睡不醒,臣……”
宣德正一肚子怒气没处发,冷然道:“他病好了你为什么不要?!出入宫禁的腰牌都可以随便给人,让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朕的皇宫和集市有什么两样!来人!”
两边太监忙应了一声:“在!”
“将黄俨重杖二十!”
虽然黄俨是乾清宫第一太监,但眼下宣德大怒,谁也不敢徇私,两个太监过来拖了黄俨就要往长凳上摁。黄俨都吓软了,连求饶都不敢。
柳云若微叹了口气,忽然柔声叫道:“皇上!”
宣德手一挥,止住几个太监,冷笑着道:“朕还没发落你呢,你倒想替人求情?”
柳云若道:“求情不敢——只黄公公的确冤枉,那腰牌黄公公来要了好几次了,是臣敷衍着没有还他。臣是故意儿的,皇上要罚,责罚我一个就可以了。”
他一句“故意儿的”说的四周的太监险些儿笑出来,又觉得惊心,从来没人敢在皇帝面前这样认错。宣德噗嗤一笑道:“你好像急着要替他领这二十板子?”
柳云若其实是怕宣德今晚要和他欢好,他身上有赵王留下的痕迹,那个变态欲火升腾中居然还在他臀上咬了一口,这让宣德看见可比私自出宫严重的多。他宁可挨一顿打弄伤自己,好找借口别让宣德留宿。便苦笑着道:“臣进屋时就晓得要挨打了,这一次罪过重,也不在乎多这二十下。”他说着已是自己爬起来,走到长凳边伏身下去。
宣德愣了愣,他原本没想打他,自从柳云若从西内回来之后,两人就绝口不再提那个人。虽然不知他是否真的忘了,这几个月的确过得轻松愉快,宣德觉得自己有比板子更有效的方法来征服这个少年。
陪太后在寺庙里参拜了几天泥胎木偶的他今晚赶回来,不是专门为了挑柳云若的错。他发现自己已经养成了一个很糟糕的习惯——必须每天见到柳云若,而这与身体的需要并无关系。他带着庄重的神情听德高望重的法师讲经,心里却在想柳云若在做什么,他是在写字还是在看书?是在弹琴还是和小太监们玩儿骨牌?夜深人静之时,他想的是自己还是高煦?
许许多多的念头在心里来回冲撞,佛家该是叫做杂念的,这些杂念又是因何而来呢?
佛经上说: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宣德从小没有被教过什么是爱,他只是本能地思念和忧愁,并且为猜不透柳云若的心思而烦躁愤怒。
看柳云若静静地伏在凳子上,虔诚的姿势里却有疏远与抗拒的味道,宣德攥紧了拳头,他是皇帝,只可以被顺从,不可以被违逆,谁都不行。何况今晚也必须给他些责罚,不然当着这么多太监的面,自己的威严如何维持?他咬了咬牙压下心头的不忍,衡量了一下,二十板子,不至于有太严重的伤害,便尽量压着嗓子让声音听起来冰冷些:“那你就先替他领了这二十板!”
好久没有挨打了,柳云若想起上一次差点儿要了他命的那顿鞭子心里有些忐忑。窄窄的长凳让他连个可以抓的地方都没有,他只好张开双臂将凳子环抱住,好使等会儿不至于疼极了从凳子上摔下来。
这姿势显得有些孤单而无助,宣德微微皱了下眉。板子“呼”得一声扬起来,一瞬间房中咬紧牙关的人不止柳云若一个。
可是咬紧牙关也仅仅够他支撑了四下,打在臀峰上的第五板痛得柳云若狠狠挣扎了一下,喉咙也发出一声低呼。宣德向黄俨一扬下巴:“你去帮他个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