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云若喘息着,他觉得自己有些承受不住这样的审问方式,宣德手劲好大,每一下都是撕裂皮肉一样的痛,他怕这样打下去,等案子问清楚,自己就要皮开肉绽。他不知宣德为什么生这么大气,为了那个宫女么?为了他的残忍?他努力转过头,想解释:“皇上,我是看您为皇后的事为难……啊!”
宣德狠狠抽下一记荆条,喝道:“朕没问你这个!——你随身带着毒药?想谋害谁?!”
柳云若在惨叫一声后终于明白了宣德的愤怒,原来他在怀疑……他苦笑了一下,缓缓将脸埋进了枕头里。宣德见他不答,荆条毫不间断地抽下去,柳云若给这一连串的疼痛冲击地两眼发黑,他抓烂了身下的床单,实在咬不住牙关,哽咽着哀求:“别……别打了……那个药,我是留给自己的!”
宣德的荆条停在半空,有些难以置信:“你说什么?”
柳云若一边喘息,一边思忖怎样给一个过得去的理由:“我是待罪之身……那么多人想要我的命,朝臣,藩王,皇后……我只求能得一全尸……”
却不知这样的解释让宣德的手都颤抖起来,他已分不清自己是心疼还是气愤,对他那么好,为了他不惜废掉皇后,他还怀着服毒自尽的心思!
他少有这么心情激荡的时候,一口气堵在胸膛里不知该如何发泄,什么帝王威严君子气度都丢到脑后了,也不顾柳云若臀上早已红肿成一片,一边狠狠打下一边呵斥道:“你干了什么亏心事,整天怕人要你的命!你知不知道在皇宫携带毒药是死罪?!皇后跟了朕十年,她会笨到给贵妃下七步穿肠的毒药?!要是今日朕当场审问,你几个脑袋能承担得起?!”
柳云若被冷汗眯了眼睛,心里只觉得委屈,带着哀呼辩解了一句:“我想帮你!”
宣德想说你怎么还不明白,他不知该怎样表达自己的愤怒,那些关怀和担忧,应该是把柳云若抱在怀里,贴着他的耳畔轻轻嘱托,而不是用这样的方式。可柳云若今天带给他的冲击太大,他没有跟自己商量,没有给自己任何暗示,就独断专行,这让他意识到,柳云若的心里依然有他无法掌握的东西。那些东西可能伤害的是他,也可能伤害的就是柳云若自己。他不允许任何一种可能发生。
宣德的手臂都有些酸疼了,却再一次狠狠挥下荆条:“朕跟你说了这些事不让你管,你不听!朕跟你说了不许再耍心机,你不听!朕跟你说从此之后没人能伤害你,你也不听!你打量整座皇宫里就你聪明,别人都是傻子?皇宫中玩弄心术阴谋如同引火烧身,稍有疏忽就搭上性命,你是不是非玩儿死自己才后悔?朕给你的保证还不够?你到底在怕什么?你到底相不相信朕?!”
他口中一句接一句的喝问,手上却没停下,荆条落得有狠又快,问一句就是三四下。随着最后一句厉声喝问,一记重重的荆条抽下来,柳云若惨叫一声,脖子从枕头里仰起来,拉成一个痛苦的弧度又无力地跌下去。
柳云若疼得满脸泪水浑身哆嗦,嘴角却滑过一丝笑意,只是伴着冷汗和眼泪,有点像苦笑了。原来如此,尽管挨打时疼得六神无主,他还是能够从那些失控而慌张的喝骂中分辨出疼痛后面的本质——宣德在担心他,他知道愤怒需要付出更深的感情,因为超乎理智之外。
他不知自己为何会有满足,虽然屁股上是一片火辣辣的疼,心里却是一片平坦。他想起当年,自己因为抓虾被柳生罚抄书,抄得眼睛酸痛手指麻木,却是甘愿。只有包含着爱意的责罚会让人甘愿。
他不再解释申辩什么,安静地趴好,然而大概宣德也累了,荆条迟迟没有再落下,一时屋里只有两个喘气的声音,挨打的和打人的都是满头大汗。过了一会儿宣德不胜抑郁地呼出口气,将荆条抛下,重重地坐在床沿上。
看了看柳云若,脸埋在臂弯里,肩膀轻微地颤抖着,不知是在哭还是太疼。又低头看了下他的臀部,横七竖八全是紫红的棱子,几个伤痕交叉处都破皮了,渗出星星点点的血珠。宣德心中暗悔了一下,刚才他气头上毫无章法一通乱抽,看来是下手太重了。
他并不是想惩罚他,若要惩罚他自可让人拖柳云若出去痛打一顿,不用这么劳心劳力,看不见,也不必心疼。他只是想告诉柳云若,不要再做可能会伤害自己的事,他想强迫他们彼此信任。
宣德伸出手去,想要碰碰柳云若的肩,问问他怎么样了,却又觉得自己先说话很难堪,手就停在那里,却不妨柳云若忽然回头,就对上了宣德尴尬的动作。
柳云若的脸上一道道水渍晕开,不知是汗还是泪,嘴唇上也咬出一道深深的齿痕。那眼神却是毫无怨意的,甚至还带着一丝欣慰,他握住了宣德的手,柔声道:“皇上,我知错了……”
宣德的身子,连同那只半空中的手都僵硬在那里。柳云若以前被他打得熬不住时也会认错,但那是手段和策略,和现在不同,他能判断。柳云若第一次对他顺服,与他的权利无关,与他手中的刑具无关,那便只能与爱有关。
宣德迟疑了片刻,理智告诉自己应该装得冷淡一点,让他害怕,让他记住教训,可是看到那双含着哀婉和温柔的眼睛,他的心就如一块冰扔进了温水里,以不可控制的速度融化开来。
“药在哪里?”宣德聚起剩余的所有怒气,最终能够做到的,也就是板着脸问了一句。
二十六、海市蜃楼
因为不能让别人知道,宣德只好自己给柳云若上药,这时黄俨突然匆匆推开门道:“皇上……”
宣德正满手药膏,登时大怒:“谁让你进来的!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