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德愣了片刻,他被柳云若抱得太紧,有些喘不过气来,他恍惚中想起,柳云若是第一次跟他说这句话。他只当是刚才那样深入感情的谈话让柳云若激动,便搂住他,吻着他脸上的泪。他在沉醉和满满的爱意中,心里的某个角落却又在奇异地清醒着,柳云若的眼泪非常苦涩,似乎不是因幸福和甜蜜而流。
他捧起柳云若的脸,轻声问:“云若,你有事吗?”
柳云若的嘴唇颤抖,他在想是不是应该由他告诉宣德,思索了一下还是决定算了。他不敢直面宣德由微笑变成愤怒失望的过程,亦不想让他觉得自己在向他乞求任何可能,利用他的感情,再一次将他陷入两难的境地。
他放下了手臂,他开始平静,现在需要等待的,仅仅是一个惩罚而已。他拼凑起一点微笑,摇摇头说:“没事,皇上,你去吧。”
宣德有些不放心地又看了他一眼,但门外黄俨又道:“皇上,杨大人说事情紧急,请皇上赐见。”
宣德道:“好了好了,朕来了,让他们在书房等候。”他在柳云若额上又轻吻了一下,笑道:“等着朕。”
他松开了柳云若的手,转身出门,柳云若缓缓摊开手掌,望着掌心,那个地方刚刚被宣德抚摸过。他用心记忆,他的温度,他的气息,那些模糊而温柔的片段,两年来每一个白天和夜晚,他握起手掌,那是这个世界留给他的全部。
宣德到了书房,皇帝和大臣互相一照面,都愣了一下。
于谦是今年刚刚调任到南京兵部尚书的职位上,虽然年轻,但从来都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现在更是双眉紧锁,脸上阴云密布;杨荣是三朝老臣,早练出一副宰相气度,脸上虽然平和,但手指却微微发颤,表明他正极力压制内心的不安。
皇帝却完全是另外一副神态,双颊微红嘴角含笑,给人熏熏如醉的感觉。
宣德坐下的时候还有些心不在焉:“两位爱卿这个时候来,有什么急事?”
于谦深吸一口气,迈前一步:“皇上,刚刚接到急报,郑王于九月十三日起兵叛乱,号称十万大军,已向京城逼近!”
宣德耳边“嗡”地响过一阵尖啸,脸色骤然失去了血色,但他还镇定,喝道:“拟旨,传令山东巡抚吴成调德州兵马……”
他还没说完,杨荣也上前一步,轻声道:“皇上,京城的廷寄也刚刚到,巡抚吴成……”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液,“……也反了……”
“吴成,郑王……”宣德迷茫地反问了一句,他还没想清楚,吴成在剿灭汉王叛军时为先锋,因功被封为伯爵。他将这样一员干将派往山东,只因为山东为南京、北京之间的冲要,汉王的势力又在那里根深蒂固,派他去整顿军务,便是防着几个藩王有异动。他实在不明白,吴成和郑王素来没有交往,怎么会为他谋反。
杨荣脸上掠过一抹悲意,似是不忍心将这个残酷的事实告诉皇帝,他颤抖着手指捧上一封奏折:“皇上,吴成谋反不是为了郑王。指挥使李智救出朱高煦,与朱高煦一起逃往山东,巡抚吴成、莱州参将李晖等人起兵拥立朱高煦,青州德州,都已入敌手……”
“朱高煦!”宣德几乎是喊出这个名字,“朱高煦怎么会逃脱?!西内看守的锦衣卫有三百人,怎么会让人把犯人救走?钟法保是干什么吃的?!”他难以压制内心的惊怒,猛地抓起桌上的一个茶杯,奋力往地上一摔,哗啦一声碎成了千百片。
杨荣低声道:“臣也是接到皇太后的书信才知道,李智拿了盖有皇上玉玺的手谕,说要提人犯入宫审问,守卫西内的锦衣卫不敢怠慢,让他把人带走了。钟法保一个疏忽,两天后才发现李智已逃出京城……”
玉玺……!!!
宣德只觉得眼前一片白雾罩来,身子一晃,抓着椅子就要软下去,黄俨杨荣等人吓得魂飞魄散,一窝蜂冲上去,扶住宣德。黄俨几乎哭出来,摩挲着宣德的胸口道:“皇上,皇上您怎么了?您得保重龙体……”
杨荣竭力沉着,安慰皇帝道:“皇上不必焦急,郑王就藩之日不久,不可能有十万兵马,京城有大将军张辅在,古北口大军训练有素,足以支撑。朱高煦一路,可以调动江南各省兵马前往营救……”
宣德睁开了眼睛,根本就没听杨荣在说什么,刚才一下击倒他的,不是几路藩王谋反的消息,而是朱高煦的逃脱。手谕上盖了他的玉玺,能够动用他玉玺的,只有秉笔太监黄俨,和那个人……而他不用思考,就已经知道了答案。
原来全是假的……所有的温柔缠绵,虚情假意,隐藏地那样深,全是假的,假的,假的!他还是为了那个人,为了那个人不惜谋反,为了那个人不惜引发天下战乱,为了那个人不惜致他于死地!
于谦还在和杨荣争论:“……古北口的驻军不能轻动,关外瓦剌一直蠢蠢欲动,畿辅门户怎能防卫单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