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68触发点(2 / 2)

独你悦人 咬枝绿 10696 字 6天前

他只看她。

高中时,曾经很期待和她这样聊天,聊感情,聊观点,聊人间是非,甚至为此去看她看过的书。

高中学理,他有着异于常人的数学天赋,属于那种无需点拨的聪慧,从小到大,他对密密麻麻的文字无甚好感,而且很多时候,好不容易问来的她的书单,有部分,他的确会看不懂。

他一直在试图理解。

读到深感烦躁无趣的时候,他会把书盖在脸上,闻着纸页间的印刷油墨味,去假设,和她聊天的场景,他这样表达,她会不会觉得他激进?

许许多多。

到今日,在他装出来的若无其事里,终于成真,他跟她聊着这些,和他少年时期想象的一样好。

只是迟了一点。

可是,很好很好。

并且一开始梁空的不愿配合,并不是因为故意拿乔,而是,紧张。

就好比数年前认真复习过的一场考试,一直延期,甚至可能无限延期,他自己都无望过,如今猝不及防又拿到考卷,会很害怕,担心自己发挥不好。

甚至,担心简单几句后,她会觉得跟他聊这些一点也不愉快。

他还是很珍惜、很期待她的喜欢,并没有因为跟她在一起了,得到了,拥有了,就习以为常地淡化感知。

她的一颦一笑依旧牵动他的情绪。

他无时无刻不在渴望成为她喜欢的那种人。

新一年的春节。

他们去环城的坐观光车,骆悦人捧着热饮,看过江岸的烟花,跟梁空聊起年后的工作安排,今年的时装周,他们终于可以在同一个城市奔波,不过杂志社这边的前期日程很赶。

正说到密斯董,骆悦人忽然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观光车上只剩他们两个了,而且行车路径,也和往年不一样。

印象中,观光车是不会到临江路的。

可是,她已经遥遥看见了黑金墙体的曼国会所。

骆悦人停了声音,手心依旧被热饮纸杯暖着,她看向梁空:“怎么会到曼国会所来了?”

临江路,1750号,曼国会所。

她高中虽然和梁空同校,但彼此正式的交集,好像就是从这里开始。

梁空也拿着一杯热饮,黑色大衣里是一件黑色的高领衫,他脖颈修长,肩形正,环着手臂,靠着车椅背,微微一笑:“带你看一下你的产业。”

骆悦人更懵了。

“我的产业?”她试图理解,“你是要把曼国会所送给我吗?”

梁空小幅摇头,否定。

“不止。”

“待会儿会去九州路的保龄球馆,你应该还有印象,然后去小广场的自习室,澜中公交站对面的书店,最后去棠杏东路,那家已经搬走的馄饨铺子,还有棠杏苑你妈妈卖掉的那套房。”

“我都买下来了。”

骆悦人瞳孔定住,生硬地挤出几个字:“你好夸张啊。”

梁空颔首,颊边微有一丝弧度:“是吧,求婚,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头顶明亮的路灯一盏盏飞驰,骆悦人下意识往周围看了看。

没有人。

车外的行人奔赴不同的方向,车水马龙,好像和他们不在一个世界。

印象里的求婚,一定是亲朋簇拥,不缺大批观众,男主角说出求婚两个字时,人人化身月老烘托着气氛,一声接一声喊着答应他。

可此时,周遭是安静的。

只有梁空一个人眼眸明亮地看着她。

他说:“我知道这些你不一定那么喜欢,我对你什么心思,这么多年,你知道就行。但有些东西不能免俗,得让你以后跟不管谁说,人一听也知道,梁空是花了心思来娶你的。”

“有的是家里的产业,我能做主,有的铺面房子不那么好买,是这一年我一趟趟自己去谈的,都是你写的那本书里提到的地点,对你来说,可能算的上有点意义,都是些房产,拿出这些,对我来说很无足轻重,就算我送一整栋楼给你,可能也是无足轻重。”

“我只是不能免俗地想通过这些告诉你——”

“真心诚意我有,表面工作也不缺。”

“这不是一个限时问答,你不用着急告诉我你愿意与否,这只是一个通知,单方面且唯一性地通知你,梁空,已经做好了娶你的准备,至于你什么时候准备好,可以是任何时间,我随时恭候。”

“鉴于过年期间,家里那些七大姑八大姨跟你说了一些有的没的,我在此纠正一下,我希望,人生任何一个阶段的你,都不会恐慌,你就当你自己就好了,结婚又或者生子,都是你的意愿,不用担心自己不能成为一个贤妻良母,那本来就不是你的角色,你不用强迫自己适应,也不用担心自己会落俗,你永远不会落俗,在我的世界里,你永远是最高级别的浪漫。”

停了两秒,梁空看向对面。

“没打草稿,有点紧张,说完了,你开心吗?”

骆悦人鼻子好酸,听他问最后一句“你开心吗”,头一低,眼眶里涌出两滴泪,她没管眼泪,视线模糊着,只一味朝他点头。

似不够,她闭着眼,又出声说:“开心。”

梁空朝她摊开手心,她立马将掌心放进去。

他捏捏她的手,让她从对面过来和自己一起坐,替她擦了擦泪,叫她不要哭,他不是希望她哭的。

过了一会儿,骆悦人反应过来似的问他:“那我要给你点什么呢?”

梁空拥着她,淡淡地笑:“我十几岁喜欢的妞,写了一本书告诉我,她有多喜欢我,够我吹一辈子了。”

骆悦人吸一吸被冷风冻红的鼻头,靠在他肩上:“那我也要好好想想,给你一个惊喜。”

开春后,拍过三月刊,骆悦人工作渐渐闲下来。

五一休长假,他们跟朋友一起出海玩了几天。

晚上,打完扑克,骆悦人回房,发现梁空不在。

高祈捧着个椰子从走道路过。

“在外头钓鱼。”

骆悦人从悬梯下来,在室内闷久了,忽然吸到新鲜空气,人顿时觉得清醒,她吹着风,挽头发进内舱找椰子。

索卡在开放式的厨房煮意大利面,老远就闻到浓郁的番茄味。

熬夜打牌,这几天作息完全乱了,大家各自的饭点也不同,厨房一天少说要开七八次火。

索卡问她饿吗?

骆悦人摇摇头,叫他帮忙找吸管,椰子是找到了,没吸管。

两人一通翻柜子翻抽屉,没找到,最后索卡在沙发上翻到一袋吸管,抽给骆悦人一根,说肯定是高祈干的,他这人随手拿随手丢随手忘。

骆悦人听他数落高祈,忽然有新认知,索卡居然有隐藏的老妈子属性。

看着手里的粉色吸管,她跟索卡说:“再给我一个蓝的。”

索卡拿给她,忙着去顾电磁炉上的锅,拿筷子搅动了两下说:“去找梁空?在后头,你问他吃不吃面。”

“算了,爷不伺候,懒得听那少爷一边吃一边挑三拣四。”

时间已经接近晚上12点。

骆悦人捧着椰子,走到甲板上,游艇外的一排小夜灯开着,似墨蓝海面上的一处桅灯。

梁空坐在灯光边沿,背对着门,肩线宽阔。

骆悦人问钓到鱼了吗?

他闻声,转过头来。

平日里西装革履,即使是出席时尚类的活动,他也是偏正式的衣着,而此时,他白t外头套一件灰色连帽衫,一回头,平时打理起来的刘海自然垂落在眉骨上,额发干净蓬松,面孔白皙,眉目间带着点刚睡醒的倦。

格外有少年气。

梁空看着她,身后衬着室内浓郁的焜黄灯光,让淡紫失了色调,轻薄的抓褶裙角在大腿上方一息一息扬动。

他蹙起眉说:“有夜风,穿件外套再出来。”

因他那个回首长久失神,骆悦人没有听清他的话。

“啊?”

梁空没有重复,直接勾手指叫她过来。

骆悦人抱着椰子走过去,他将鱼竿放在一旁,快速脱了自己身上那件灰色的连帽衫递给她,叫她穿。

骆悦人放下椰子,站在他身边慢吞吞套袖子,视线落在梁空身上。

她站,他席地而坐。

这是非常好的观察视角。

她看他气质冷淡又立体的侧脸线条,看他蓬松柔软的额发,看他身上那件无袖的白t,最后视线落在自己手指捏着的帽衫拉链上。

一系列缓慢的视线挪动。

终于叫她对应起这份熟悉感。

九州路那家叫flipped的保龄球馆,她人生中鬼使神差靠近梁空的第一步。

那天璐璐放她鸽子,她在对面的甜品店二楼窗边,也是这样的俯下视角,看梁空从车上下来,街角的风吹蓬他的头发。

他也是这样的打扮,只是那天的外套是黑色。

梁空仰头瞥抱着椰子发呆的她,视线又下移,她脚上一双薄白的中筒袜,穿着布艺的室内拖,叫人担心。

“站稳了。”

他的帽衫很大,盖住她原本的衣服,只露一截淡紫的裙边,风一吹,摆得格外活泼。

骆悦人回过神,蹲下来:“我陪你一起钓鱼可以吗?”

梁空瞥了眼旁边空置的水箱,还无所获,轻笑道:“监督我?”

骆悦人已经轻而灵活地钻进他两臂之间,坐在他身前,捏蓝色那只软吸管往后递。

她说:“陪着你。”

梁空配合着调整坐姿,由她窝靠在自己胸前,折下脖颈,含住吸管,喝了一口清甜的椰汁,余光看见椰子空洞里还插着另一只粉色吸管。

椰子看着大又沉,不够小情侣分享两个来回。

风吹过她的长头发,满是香味地落在梁空的呼吸里,他的视角有限,只听到一声空响。

他故意找事地说:“你现在跟我还要分两个吸管。”

骆悦人理所当然地说:“当然要分。”

梁空意味不明地“啧”一声。

骆悦人扭过身说:“这样才可以偷偷用你的吸管。”

梁空视线朝下一瞥,蓝吸管被咬扁,粉色那支依旧是饱满圆孔,而他,从没有咬吸管的习惯。

骆悦人言之凿凿:“生活不可以没有惊喜。”

梁空低下头,在她肩窝里埋了一会儿,她脖颈间的香气温热又好闻,嗡嗡地说:“你挺会给人惊喜。”

骆悦人不太懂钓鱼,这貌似也是梁空最近才有的新爱好,她暗猜他可能技术不佳,陪他坐了好一会,鱼线半点动静没有,便想着给他找台阶下。

“会不会是太晚了,鱼都睡觉了?”

梁空两臂环过她的身子,稳稳拿着一柄鱼竿,眼神望向宽广的海面,灯影落在水面波纹里,浮金碎银一样晃着。

下一秒,鱼线猛的一坠。

水箱里终于有了活物。

梁空在她侧脸上亲一下,回答她刚刚的问题:“也不是,有的鱼晚上不睡觉,喜欢看人谈恋爱。”

那条鱼可能察觉到自己被嘲讽了,鱼尾“啪”的一声打在透明的水箱壁上。

骆悦人歪在他肩上笑。

这个人,阴阳怪气起来,连鱼也不放过。

海上很静,风也柔和,城市灯火比天上的星星都遥远,二楼时不时还有笑闹声传来,骆悦人朝上望去。

恍然忆起,和梁空重逢的第一面,就在这艘悦人号上。

而他当时就站在二楼栏杆那里。

日光照着他,他躬身,趴在栏杆上松松搭着手臂,比日光更耀目。

手缩在他过长过宽的袖子里,骆悦人懒得动,跟梁空提起这件事,只用肩膀碰碰他:“你那时候在看什么?”

梁空也回忆,记得她穿着红裙子。

“看你身边那个男的,挺一般,对你倒是殷勤。”

骆悦人忍着笑,梁空当时误会她有男朋友来着,她一本正经延续话题:“那你在想什么呢?会不会有一瞬间很后悔,觉得这么多年白等了。”

“那倒没有。”

梁空望着海面上涌起的浪花,小小的鱼漂随着水纹荡动,看似如浮萍般无依,但它清楚地知道,有一根透明的线始终连接着它。

就像一个触发点。

总会被收回,它不会永远这么漂泊着。

他的声音忽的沉下去,话里并无多少情绪:“我很少想值不值得,后不后悔之类的问题。”

骆悦人默了一阵,想到这是高中就开导自己放低期待的人,这是一个活在红尘最盛处,浑身热烈肆意的人。

她曾经一度忍不住羡慕他,靠近他,甚至很傻地以为只要像他那样身边人来人往、热热闹闹,就会成为和他一样,既潇洒又酷的人。

实际上,他的愉悦感绝大多数来自清醒和自知。

几乎不做庸人自扰的事。

骆悦人说:“你的期待感一直很低。”

“所以我过得很开心。”

骆悦人靠着他问:“比如呢?”

“你给我发一条信息我开心,打电话问我下班要不要一起吃饭,也开心,你抱我,亲我,趴在我肩上,拉我的手,我都开心,甚至你告诉我你同事养了只小猫,我都开心。”

“那如果没有我,你也会开心吗?”

他好像在认真思考,停了好一会儿才出声。

“会吧,这世上乐子太多,只要有手有脚,能四处跑,精神正常,没得抑郁症,生命里缺一个人,大多时候,都很无关紧要。”

他低下头,话音贴近她耳边,问她记得高考结束那个暑假吗,索卡在酒吧推她下去跳水。

梁空之后把索卡灌到扶墙走,索卡那次吐得半死,他说你他妈的喜欢个妞至于吗?就那么重要?

怎么说呢,重不重要,每个人的标准都不一样。有些东西缺了也不会死,还能继续过日子,可是,人又很奇怪,几乎不为寻常的日子活着,总是活在无数个悲喜瞬间里,哪怕日复一日的寻欢作乐,玩得花样百出,可漂浮,浅薄,麻木,这些永远都不会是记忆点。

他声音轻轻的,轻的几乎融进夜风里,说要怎么形容你的重要呢。

“人生就好比一个寻宝游戏,我运气好,开局就在金字塔顶端,一路都是好东西,任由我捡,我知道这是别人梦寐以求的,我也喜欢,但不那么在意,我只想找个地方把这些东西装着。”

“如果没有你,我就没有这个地方,我不知道跟谁说——你看,我有这么多好宝贝,我都愿意给你。”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