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这么问。

可这话林寂今天已经问过了。

淡芜烟没回答。

他想起昔日小剑侍的脆弱，懦弱和卑微，又想起对方经常俏皮地与他顶嘴……可淡芜烟的外形没有变，依旧削瘦、苍白，看起来十分脆弱。

但他却再也无法将眼前这个人视作那唇色娇艳像鲜花一样的少年了。

身为应奚的徒弟，林寂很清楚天赋高的修炼天才是什么样的。

可如应奚那般叫寻常人望尘莫及之人，也需要一百年才能步入渡劫期。

一步渡劫的人当真是闻所未闻。

他唯一能想到的便是传说中的兵解重生。

可那不是只存在于历史传说中吗……

淡芜烟，倒真像是某位渡劫失败的老祖，重新投生到一名小剑侍身上，重新修行。

也只有这样，才解释了他为何认识万年前的隗约，以及贺锦林。

只是……

淡芜烟与他们之间……

“阿烟，你与他究竟是何种关系！？”

林寂尚且在思索的时候，隗约已经一指贺锦林，问出了此刻他们都很想知道的问题。

隗约方才还与贺锦林一起去对付林寂。

然而可是，他却看见破境后的阿烟直直奔向的人竟然是贺锦林！

不仅如此，阿烟还对他笑，对他说好久不见……魔王的心情便不可说了。

若非要形容，用隗约的话说——简直像吃了屎。

当初他找上明阳山时，阿烟可是抵死不对外人承认他们认识！

他甚至还全程一本正经地装脆弱，继续做他的小剑侍！

怎么一见到这姓贺的就一下子破了境，不惜惹得天雷滚滚怒涛阵阵也要不装了！

……

只这么稍一细想，隗约便疯了。

连方才淡芜烟恢复实力时的喜悦和与有荣焉都被浇灭了！

“阿烟，你，你跟他……”

不等隗约问下去，已经嫌他吵闹的贺锦林说：“朕自然是阿烟最关切最爱之人，你又是何人！？”

“本王是谁？哼，本王是阿烟的夫君，我与阿烟可是拜过天地的，明媒正娶你懂不懂！”隗约的声音再度传来。

这让贺锦林稍微勾起的唇角落了下去。

“你说什么……阿烟，他说的，可是真的？”

敬告天地，明媒正娶。这简直就是在他心中扎了八百年的一根刺。

因为当初他终究没有给季烟任何名分。

反而要季烟眼睁睁地看他另娶他人。

很奇怪啊，他那个时候虽然方才登基，可政权也算巩固，他为何一定要娶丞相家的女儿？

抵御外敌、开拓版图，清理异徒、稳坐江山，成为千古一帝……那时候对他来说为何就那么重要？

重要到，他宁愿放下阿烟。

而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日后的他会那般忌惮阿烟。

如果叫他知道，他选择放弃阿烟另娶他人的时候，便注定了日后会引来无数他与阿烟之间的嫌隙和猜忌，那么他……一定不会那么做了。

他会慢慢来，一点点地整顿朝纲，驱除外敌，共振河山。

毕竟他的阿烟那么有才华，没有什么事是他们两个合起伙来做不到的……连皇位都抢来了，他又在害怕什么、急什么呢！？

所以，当初他为何要放弃阿烟？

他就应该娶他！迎他做自己的皇后，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所以为什么？为什么他当初要放弃阿烟？为什么？？

不知回想起什么的贺锦林神色变得偏执又阴鸷，他印堂似乎更黑了，眼窝凹陷严重，早就没有昔日风度翩翩的帝王风范，说他是个疯子也不为过。

隗约觉得自己这方面比这家伙好多了。

虽然他的真身还被困在应奚的法器里……不过这人间帝王算得了什么东西！

不就是三千元婴吗，待他将魔族重新整顿，几万魔兵一呼百应，他个小小的元婴部队又算什么！

想到这里，隗约心情突然变好了。

最重要的是他觑着阿烟俊秀的侧脸，感觉阿烟看贺锦林的眼中并没有丝毫温度，不像久别重逢的亲密之人。

隗约便不由又嘴贱了起来：“那是自然，想当初阿烟嫁给我的时候也是十里红妆，彻底惊动了正魔两界……”

“闭嘴。”

淡芜烟以刀尖指了指隗约的胸膛示意他安静，他时间不多，要先处理贺锦林那边。

况且他早说过，不许隗约在他面前发出声音。

隗约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连忙将嘴巴闭紧了。

可他们这样的互动落在贺锦林的眼中，却完全变了味道。

——从前他与季烟意趣相投，配合默契，也是这样一个眼神，一句简短的话便知道彼此的意思。

阿烟与这傻大个的关系果真很好……

“阿烟。你……当真同他成过亲？”贺锦林问。

淡芜烟说：“那不关你的事。我来找你，是有另外一件事。”

可贺锦林却像是被魇住了一样，双目也泛起不正常的赤红：“你曾经一心辅佐朕，为朕鞍前马后，你说你喜欢朕，难道这些都是假的？”

“呃……”听了这话的林寂眉头更是一皱，同时释放出骇人的威压。

喜欢什么的，小剑侍也对他说过。

不止一次，浓烈的，热情地说过。

……

就连一旁的水天意都听不下去了。

他的修为到底最低，擅自混进战局能保全性命已算不错，目前水天意虽然仍旧手持巨剑，可也形容狼狈，神色萎靡。

如今听说淡芜烟与自己的死敌关系甚密，甚至似乎也有首尾……

水天意眼睛也红了。

“淡师弟，你当真认识他？！”

此话问完，水天意才堪堪反应过来，这个修为已经是渡劫期的人，早不是自己师弟了。

这世间最注重的便是实力，只要你修为大成，突破合体或渡劫，便可以雄霸一方，受万人敬仰朝拜，任你之前是谁的徒子徒孙，那些修为不及你的人都只能反过来叫你祖宗。

意识到这点的水天意落差很大。

他才刚刚学会如何保护淡师弟。

他才刚刚想要保护这傻呆呆的痴情师弟。

可……已经轮不到他了。

淡芜烟倒是特意给了水天意一个眼神。

之后他又看了看头顶密布的阴云，尖瘦的下颌抬起，修长纤细的脖颈一览无余，给人感觉脆弱又沧桑。

——如果不是上面搞事，他是真的很想按部就班地完成剧情耶。

做一名普通的小弟子，没事儿看看话本喝喝茶，参加最低阶的两剑大会。

可终究是不行了。

对面的贺锦林犹陷在回忆之中：“那年朕在番地上被人暗害胁迫，是过路的你救了朕。从此我们一见如故，情投意合，你与朕相识于微末，你说你会永远陪在朕的身边……”

“噗嗤！”那柄巨剑直接没入贺锦林的胸膛。

“你好烦啊。”

鲜血喷在淡芜烟纤长的脖颈上，将他雪白的衣衫染透。

眉目俊秀的少年却没什么反应。

渡劫期的一刀，比当初他刺入隗约魔元中的剑可要厉害得多。

然而这还不算完。

伴随着筋骨碎裂的声音，巨剑被人无情拔出，又狠狠再一次刺入。

一下又一下地重复。

一直垂手站在下方的应奚骤然现身于淡芜烟的身边，他浅色的眼眸默然看着这一切，依旧垂手站着。

下方的三千元婴则瞬间拔地而起，将浓云之中的几人团团围住。

然而未得到元易帝的指示，他们便什么都不能做。

鲜血染遍象征身份的华丽衣衫、胸膛已经碎烂的贺锦林瞪大了双眼。

他一直死死紧盯眼前的少年。

第一刀时，他以为阿烟是要砍他一刀泄愤，这可以理解，他毕竟亏欠了他那么多……

第二刀时，他想起阿烟万箭穿心而死时的景象，只觉得对方这一刀砍得不重，太轻。

第三刀时……他想起了那些喜欢季烟的人……

不知道阿烟知不知道，他把他们全杀了。

剧痛和飞速流逝的血液灵力，都让他有些失神。

贺锦林神游天边，恍惚又想起那一年番地雪深夜重，他与阿烟一直畅聊到深夜。

豆大的烛光下季烟面容柔和俊美极了，又温柔又坚定，眼里透着光。

……

那时候唇红齿白的季烟说，会辅佐他拿到天下。

当时贺锦林笑得很开怀豪放，生命里第一次，他那样高兴过。

可曾几何时，他也单纯地以为那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夜。

直到季烟死后他开始频繁梦见那一夜，那一夜的烛光和那一夜的季烟，他才忽然发现，那夜让他心动的，原来不是季烟口中的天下。

而是季烟这个人。

一刀又一刀后，贺锦林骤然回神。

往事如烟尘一般消散，眼前没有豆大的烛光，只有阿烟苍白的面容，染血的皮肤和……冰冷陌生的一双眼。

贺锦林猛地清醒。

他似乎从未这样清醒过。

他看清了，阿烟黑白分明的眼里除了厌恶和仇恨，便没有其他。

贺锦林这才骤然反应过来，甚至及至此刻，阿烟已经不愿与他再多解释一句话、一个字。

他在抽刀前也只是说：你好烦啊。

……

他们，回不去了。

作者有话说：

彻底开杀了，渣男身心都得死哈，但是也不能太轻松的死“握拳”这本其实可以当剧情流看hhh（写的很不好的剧情流也是剧情流_（:3”∠）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