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黎诧异地看看他的手,露出厌恶之色:“干什么?”
意识到关黎身后的康松也看着自己,饶星海慢慢收回手:“远星社不讲究互相帮助?”
“你不必帮我们。”关黎的身手比饶星海还灵活,就连胖墩墩的康松也能迅速翻越这片山坡,很快饶星海倒成了落后的那一个,“说实在的,你不需要我们帮助就已经帮了大忙。”
饶星海冷笑两声,闷着脑袋,终于翻上了山路。
山路狭窄,路旁是深沟,里头漾着青绿色的水。水中不知藏了什么生物,细小泡泡一串串在水面破开。
短暂的休憩中,柳玉山告诉饶星海现在远星社寻找骸骨的方式。
没能把宫商收入囊中,这成了聂采莫大的遗憾。adam虽然拥有萤火虫,但萤火虫白天无法显形,塞仁沙尔山地形又十分复杂,晚上寸步难行,因而adam毫无用处。
失去了adam,又没能得到宫商,现在他们只能在白天依赖社内众人的精神体,分别从不同方向搜索,进度极为缓慢。
“好在已经找到了。”柳玉山笑道,“好在见过这具骸骨的牧民并不少,用些不光明的手段,能挖出不少讯息。”
塞仁沙尔山与嘎顺淖尔的传说在当地牧民中流传很广,加上这边曾有一个很大的地底人聚居地,留下了不少可以让他们短暂留宿的房子。
远星社的人在搜寻中碰到数位曾住过旧房子的牧民,他们全都见过那具巨大的骸骨。虽然牧民拒绝带他们靠近,但至少指出了大致的方向。
“在传说中,巨人是天神的化身。”柳玉山说,“亵渎天神遗骨是很严重的罪行。这是他们的信仰,是不可侵犯的。要是他们知道我们要截取骸骨,说不定会出大问题。”
饶星海嚼着干粮,半天才问:“世界上真的有这么巨大的哨兵吗?”
柳玉山扭头看他:“你不相信他们存在?”
饶星海艰难咽下一口馒头:“客观来说,很难生存。他们本身的重量,骨头承受的压力,获取食物的方式,休息和抵御天敌的场所……如果真的有这样巨大的哨兵,为什么我们一直不知道?”
两人正坐在树荫底下,他看到柳玉山的眼睑微微一皱。那是很轻的动作,几不可察,而且很快被柳玉山的笑容掩饰:“可别这样当着聂老师的面说啊,聂老师不喜欢被人质疑。”
“你呢?你信吗?”
“我相信聂老师。”柳玉山看着不远处正与小罗和康松说话的聂采,“我完全信任他的一切选择。”
饶星海继续咬着馒头。柳玉山不肯正面解答他的困惑,这令他愈发不安。他不知道这是柳玉山故意为之,还是他平时就喜欢这样说话。但柳玉山越是表露出自己对聂采的无条件信赖,饶星海反倒越是觉得两人关系不对劲。
这时聂采朝这边走来,挥手示意柳玉山离开。他给饶星海递了一瓶水,一副要跟谈话的架势。饶星海匆匆咽下口中残渣,灌了一口水,乖乖看着聂采。聂采目光明亮,显然对于即将抵达的巨大骸骨藏匿处,他非常期待。黑熊站在两人身后,饶有兴趣似的,把手掌搭在饶星海肩上。
“还适应吗?”聂采问,“你不像是经常走山路的人。”
“我在城镇里长大的,不过不累。”饶星海回答,“挺有意思。”
“哪儿有意思?”聂采心情不错,似乎想和他长谈。
“所有人都很有意思。”饶星海目光扫过眼前的人影,最后落在密林中,“比我以前遇到的那些有意思多了。”
和聂采的每一次交流都让饶星海紧张。他起初非常害怕自己的不安和忐忑会引起聂采的怀疑,但在练习中,欧一野和秦戈不断告诉他:适度的紧张,会让聂采更加信任他。
他本来就是这样的年纪,一个对复杂世事毫无体察的青年学生。他在聂采面前暴露越多的怯意、茫然和忐忑,聂采就会越兴奋:这些脆弱的部分诚然会让饶星海显得不那么可靠,但聂采这样的人--喜欢用训导这种方式控制他人的人--对别人流露的脆弱,有一种异于常人的敏感。
他一定会对饶星海的脆弱感兴趣,也一定会紧抓住这些缺口不放。
饶星海要做的,便是找准时机暴露缺口,并且让聂采擒获它们。
“我没见过……像你们这样的人。”饶星海低声道,“而且这里,也没有半丧尸人和地底人的臭味。”
聂采:“半丧尸人和地底人其实很有用。远星社以前也有不少这样的人。”
饶星海扭头看他:“他们的寿命比哨兵向导短太多了,而且用处也不大。远星社这样的社团能做的事情太多太多了,半丧尸人和地底人只会拖后腿。”
聂采盯着他:“为什么?”
饶星海:“……算了,只是我一些无聊的想法。”
聂采:“怕我会嘲笑你?不,我不会的。饶星海,你对我和远星社都非常重要,我永远不会嘲笑你。能成为你的老师,我当然很荣幸,但我更想当你的朋友,一个可以相互信赖的朋友,我愿意听你说任何话,你可以信任我。”
他如此真诚,如此恳切,压低了的声线浑厚且充满磁性。饶星海的手指动了动,他一面被聂采打动,一面涌出强烈恐惧--沈春澜当时面对的,原来就是这样的人。
他又喝了一口水。水中有一些奇特的涩味,饶星海觉得自己的身体有些轻飘飘,话语也有些轻飘飘,心中许多的言语潮水一样堵在闸口,纷纷叫嚣着涌出来。
“……新希望有一门课,叫哨兵通识。”饶星海开口了,“给我们上课的老师叫曹回。”
“噢,我记得他。”聂采笑眯眯地说,“他说了什么?”
“哨兵向导是人类社会中的关键齿轮。”饶星海似是在回忆并斟酌词句,但实际上,他在观察聂采的神情,“我们的存在是有价值的,如果人类社会的发展是一部大机器,包括哨兵向导在内的特殊人类,就是这台机器上必须的齿轮。我们有我们的作用。”
聂采紧紧盯着饶星海的眼睛,想从他眼中挖掘出什么似的,极其专注。
“对,我们是齿轮。”他温柔地肯定了饶星海的话,“这有什么不对吗?”
“当然不对!”饶星海挥动手掌,急得话都说不利索似的,“为什么我们是齿轮?为什么我们跟半丧尸人、地底人一样是齿轮?哨兵向导难道不是比其他特殊人类更伟大、更优秀吗?难道泉奴能在沙漠生活?雪人能去赤道游历?几乎所有的特殊人类都有所限制,除了哨兵向导。我们才是最关键的,凭什么我们只能当齿轮?”
聂采开始发笑,笑声越来越大,惊动了周围所有的人。那渐渐疯狂的笑声,甚至令他无法维持精神体的形态,黑熊消失了,化为一片浓雾,把聂采和饶星海环绕其中。
笑声中夹杂着狂喜,聂采一边笑一边抓住饶星海的肩膀,力道大得饶星海甚至能听见自己肩胛骨的响声。
“你说得对。”聂采沉下呼吸,稳声道,“把哨兵向导和其他特殊人类划到同一类,是非常愚蠢的。我们代表了人类进化的方向,但其他特殊人类并不是。他们会死,他们会被历史淘汰,而我们才是最终能走到世界顶端的。”
他的瞳孔因为兴奋而轻轻抖动。饶星海像是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脸上愣愣的。
“忘掉你在新希望学到的一切,忘掉曹回……或者沈春澜说的一切。”聂采说,“你听我的就行。”
这样的时刻似乎令他回忆起了什么。他松开紧抓饶星海的手,缓缓坐下。
饶星海吞咽下口中干涩的感觉,他正掐着自己的掌心,用疼痛来抵御脑中那种落不到实处的轻盈感。
水有问题,但他现在只能继续装作一无所知。
“沈春澜……我曾经以为他可以和我拥有同样的理想。”聂采轻笑,“我非常喜欢他。不是老师对学生的喜欢,是另外一种……想把他掌握在手中,想吃掉他,毁灭他,这样的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