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忘了祝我们活着回来
周总介绍了三位总,一位张总,一位吴总,一位严总。
夏千沉在周总张口的瞬间就触发了屏蔽机制,眼里只有油炸羊肉、馕坑烤肉、天山奶茶。
一顿饭吃得各怀鬼胎,周总话里话外都在告诉夏千沉,三位总对他寄予多么大的期望。维修工们埋头吃饭,钟溯则在阴阳怪气。
周总:“千沉可是我们gp的王牌,曹晗锡那小子不争气,现在整个车队就只剩他啦。”
钟溯:“大家都肉体凡胎,跑在这种路上,还是运气占多数。”
周总:“那可不,我们董事长啊,大年初一头炷香,就是祈福今年咱们所有车手都平平安安!”
钟溯:“感人至深,原来我们运气好,也仰赖董事长烧香拜佛。”
周总:“正是如此。”
钟溯:“吾辈楷模。”
一来二去阴风阵阵。
这三个赞助方的人这次来新疆,不只是看一看环塔拉力赛,主要工作还是勘查昆仑山公路的养护项目情况。
这就是gp头顶的冠名赞助,他们赛车上最大的那个商标。也正是赞助方的面子,他们才获得一支随行十天的医疗小队。
所以钟溯在面对三个赞助方的人的时候,还是客气的。
而夏千沉,正沦陷在油炸羊肉里。
赛车手的体重作为赛车死重的一部分,他的饮食比较健康,平时不太吃这么硬核的油炸食物。
然而糖油混合物带来的快乐立竿见影,焦香酥脆的外壳锁住了汁水,鲜而不膻的羊肉使用简单的调味,丝毫不掩盖其本身的味道。
莫名的,这让夏千沉微妙地产生了茹毛饮血的错觉——居然在这样一块全熟的炸羊肉上。
所以夏千沉全然没有在意钟溯和他们的对话,他像个被家长带去饭局的孩子,这个好吃,那个也好吃。
钟溯八风不动地应付着周总和三位赞助,还能抽出空来给夏千沉夹菜倒饮料递纸巾。直到这顿饭吃到尾声,赞助的人终于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如果ss9昆仑天路赛段拿到了赛段冠军,就算不是环塔的总冠军,夏千沉都会是来年我们集团的年度形象代言人。”
夏千沉缓缓放下筷子,接过纸巾,捻了下嘴角,抬眸。
赛段冠军,即该赛段用时最少。
夏千沉说:“实不相瞒,压力有点大,而且ss9那天有沙尘暴大风,我没有那么大的信心拿赛段冠军。”
闻言,钟溯稍有些错愕。
这句话从夏千沉嘴里说出来,不啻为「崩人设」。
餐桌上,赞助的两个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人道:“可我们接到的消息是,你对今年环塔非常有信心,甚至打算破纪录。”
空气沉默了片刻。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前两天刚给哄好,钟溯看了眼那人,又看向夏千沉。
夏千沉只平静地笑笑,“当初年轻,口出狂言,见谅。”
连带娜娜在内,饭桌上的人仿佛听见什么极致荒唐的发言。
来自纽北赛道的纪录保持者、川藏北线之王、通天大道新晋冠军。
这位甫一出道就腾空而起的年轻赛车手,达成几乎同年龄拉力赛车手几乎无法摸到的成就。不似别人韬光养晦厚积薄发,他刚出现在众人视野中时,就是300码过弯,16缸的超跑都黯然失色。
夏千沉接着说:“以前说环塔都是纸上谈兵,闻名不如见面,见了才知道自不量力,理论和实践相差甚大,诸位能理解吗?”
“能、能。”
“是……是啊。”
“确实,唉,我们久居城市,依赖数据分析,忽略了这是极限运动。”
只有周总一人面如死灰。
很多时候事情就是会发展成这样,甲方体谅了,理解了,但领导觉得不行。
饭后,周总叫住了钟溯。
饭馆门口的小街边,周总问,“你给我透个底,夏千沉有多大概率昆仑天路拿第一?”
钟溯说:“50%,拿到,或者拿不到。”
说完,钟溯告辞了。
他们落脚的旅馆在饭店对面,夏千沉在街对面等他。
事实上这句话还是当初夏千沉说的,这个世界上的概率只有50%——发生了,和没发生。
他走向夏千沉,刚好那铜盆似的太阳彻底落下地平线,夏千沉脑袋上那一簇呆毛随着夜风左右晃荡。
“说啥了你俩?”夏千沉问。
钟溯如实作答,夏千沉听完噗嗤笑出声来,打趣他钱赚够了,领导都敢这么调侃了。
——
次日早,出发前往ss7发车点。
胡杨林赛段,堪比「麋鹿测试」的路段,而且在戈壁上,路面颠簸不平,非常考验控车能力。
第五、第六赛段取消后,第七赛段的发车等待区能明显看出萧条了许多,这说明在ss7开始前又有一些车选择退赛。
或是前几个赛段车损太严重,也可能是天气预报又楠3枫一次蹦出来的大风预警让他们心生退意,总之夏千沉粗略数了一下,堪堪不到三十辆了。
钟溯像往常一样检查路书。夏千沉看了他一会儿,钟溯应该是感觉到投过来的目光,但视线没有从本子上挪开,只是问,“怎么了?”
“如果环塔没跑完全程,周总那儿你能交代吗?”
钟溯泰然自若地翻着本子,垂着眼,“有什么不能交代的,他还能把我揍一顿么。”
“我是说钱。”
钟溯停下手上的动作,平淡地说:“我是挣钱不是抢钱,点火起步,自检。”
今天依然是大风,发车数量减少后,即使是后位发车,也很快轮到了09号翼豹。
夏千沉对这位领航员,从最初的抗拒到接受,最终一起踏上环塔,他自己都不明白这中间究竟是什么改变了自己。
是钟溯的专业性?是钟溯对他心细如发的照顾?是他们曾经互相坦白心声?
09号翼豹发车。
发动机的声浪和西北的大风在胡杨林上空缠斗,现代机械居然有一瞬间与大自然旗鼓相当。
二十五分钟后,翼豹冲出胡杨林。
此时的夏千沉还不知道,他是ss7赛段最快通过胡杨林的车手。
冲出胡杨林后,等待他们的是长达3公里的长直。
钟溯提前说了,这3公里长直夏千沉可以随意发挥。而夏千沉给出的回应是一脚又一脚的地板油,引擎嘶鸣,轮胎高温,偏时点火系统发出二次爆炸,戈壁长直线上的夏千沉无可阻挡——ss7,追到总排名第六。
ss7收车点,赛车大修,人也得大休。
在收车点附近的小旅店入住。
干净,整洁,空气流通。
卫生间被仔细打扫过,没有任何异味。
问题在于,只有一张大床。
两个人还扶着他们各自的行李箱拉杆,灰头土脸,疲惫不堪,精神和身体都在叫嚣着立刻洗澡睡觉。
而且这家小旅馆没有电梯,他们拎着行李箱爬上三楼,如果要换房间,就得下去再上来……
钟溯大约挣扎了十秒的样子,他觉得应该和夏千沉沟通一下,他问道:“你睡左边还是右边?”
夏千沉:“左边。”
沟通结束。
夜深后,等到身边的人彻底入睡,钟溯听见他均匀沉静的呼吸声后,慢慢地、轻柔地,翻了个身,完全平躺。
照理说,钟溯是很困、很累的,但一时半会儿居然睡不着。
因为钟溯在思考,为什么看见大床的时候,他第一反应是「不妥」。
而不是像长白山冰雪拉力赛的时候,那时候自己非常自然地把折叠床推过去,非常自然地拉开棉被让他钻进来,甚至那时候还没有现在这么熟。
所以为什么自己看见大床的第一反应会是「不妥」呢,两个男人睡一块儿,不是很正常的吗。以前出去跑比赛,甚至他和景燃还有当时的车队经理三个男人挤一张床……
思索之际,身侧的人半梦半醒地翻身过来,嘟囔了两句什么。
钟溯以为他没睡着,于是凑近了些,问,“怎么了?”
夏千沉没睁眼,漂亮的眼睫毛乖巧地躺在下眼睑,旅馆房间的窗帘中间有道缝合不拢,过分皎洁的月光铺进来,刚好铺在夏千沉的眉眼间。
夏千沉睡觉厌光,蹙了蹙眉。
钟溯又靠近了些帮他挡住,这时候才发现他只是梦呓了两句,睡得很熟。
旅店房间的窗户漏风,窗帘时不时飘开一些,在窗沿那儿荡啊荡。钟溯凝滞了似的,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视线黏在夏千沉的睡颜上,挪不开。
别看了,钟溯想,这像什么样子。
钟溯躺了回去,刚好一片乌云蔽月,暗了下来。
没成想睡得迷迷糊糊的夏千沉贴过来,抱住了他的手臂。
钟溯一僵,干爽温热的皮肤贴上来,夏千沉的呼吸喷洒在他上臂,轻柔又有规律,可见他睡得很好。
这么想着,钟溯终于慢慢有了困意,最终他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侧过身把夏千沉抱进怀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