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线昏暗,听觉放大,机械与皮肉缓慢接触的轻响过分刺激耳膜,梁亦辞挽起袖口,凝望窗外黄昏过后的星云,舌尖渐渐泛起微醺。
他抵了抵上颚,又啜向杯沿残留的酒液,确认高脚杯里盛的是拉菲。
大脑生锈转动着,手腕脉搏跳得比平常急切,梁亦辞表情麻木地想:原来我不止醉伏特加那一种酒吗?
鲜少有人知晓这个秘密——
梁教授作为狂热的伏特加收藏者,之所以只收藏它们而不饮用……
仅仅是因为,只要碰上伏特加,即使只是沾湿唇瓣的量,都会害得酒量甚好的梁亦辞醉到断片。
酒精蒸腾,漫过大脑,梁亦辞喉结滚动,扬首饮尽最后一滴,捂住杯口不再让系统继续添酒。
他磕下杯座,指腹抵向太阳穴打盹儿,忽而忆起往事。
*
彼时,梁亦辞刚从一场记不清内容的大梦中醒来。
他穿着复古式的蓝白条纹病服,躲在郊区的私人医院静养。渐渐地,骨瘦嶙峋的身材恢复精悍肌肉,他也不再维持沉默寡言的人设,偶尔还会与beta护士调笑两句。
某天,他在叫餐时心血来潮,偷偷喊了杯伏特加。抿过一口,居然昏睡了两天两夜。
醒来后,医生解释说,这是因为梁亦辞体内缺乏一种特殊的解酒酶。
“这种酶是近十年才被医学界发现的,专门用于代谢分解含有某种特殊成分的伏特加。”
beta医生在病历表唰唰写下“记忆缺失,疑似心理创伤”几字,缓声道:“99.9%喝酒不上脸的人都不会缺失这种特殊酶,您这种情况很稀有。”
梁亦辞搓着尚且绯红的脸颊,“哦”了声,紧接着又困惑皱眉——
他分明记得自己曾经没这种毛病。
他偏头想了会儿,礼貌询问原因,beta医生这时已经立在门口,检查机器人录下的折线图。
“建议您回忆一下,最近几年有没有接触过相关信息素的omega?”医生头也不回说,“如果不是天生导致的酶缺失,恐怕就与发情期处理不当有关系了。”
梁亦辞倾听自己均匀的呼吸声,忽然寻到了断层记忆的切入口。
自从进入社会,他就从未终止过扩展交际圈。再考虑到工作性质,即使与原来的朋友生分了,他也不至于没有新的社交圈子。
梁亦辞凝视大半空荡的床柜,仅有的一捧滴水康乃馨还是试图挖掘大新闻的记者送来的,他在倍感凄凉的同时又若有所思。
“发情期?”他低声重复,叫停即将离开的背影,“请问,医院登记入住时,我的id信息栏里有登记伴侣吗?”
“伴侣?”beta医生握着门把回首,奇怪瞥了他一眼,“您最近没看新闻吗?”
“什么?”
“国家两周前正式取缔了婚约制,以响应人造人omega的贩售。”病房冷气太足,beta医生拢拢白大褂,“据说今后,alpha就可以与任意数量的omega结合标记,不受法律约束。”
“只要不太过分,违背人造人的意志也无所谓,反正就一堆机器而已。”似乎觉得身穿白大褂不应如此讲话,beta医生刻意压低嗓音。
“……那些权贵都喜新厌旧,很容易玩腻吧?“梁亦辞敛着眉说,“研发部会不停研究新款。以后地球人口超过负荷,可不是计划生育能够解决的。”
“这个不必担心。”beta医生摆手笑道,暗自赞许:梁教授伤了脑袋依旧如此有远见。
怪不得即使他当年与政府公然为敌,政府依旧惜才,愿意斥巨资将他送来这里养伤。
“假如消费者不满意,保育基地允许随时随地无条件退货。”beta医生复述最近轮番播报的广告,“被质检科判定为‘不适合二次销售’的omega,保育基地会想办法销毁它们。”
“真是考虑周全啊。”梁亦辞富有磁性地低声感慨,敛下的眼眸淌出森寒。
说到这里,他忽地软了骨头,银丝随即陷进靠枕,几乎要与洁白背景融为一体。
“毕竟是政府拨款建立的机构,”beta医生嗓音温润,了然望向兴趣缺缺的alpha,推门准备离去,“肯定是注重循环利用和可持续发展的。”
由于始终惦记着缺失特殊解酒酶一事,最初家人强行塞来一批人造人omega时,梁亦辞原本想佯装成全都没看上的样子,最终却在一位眨着小鹿眼睛的白兰地omega面前驻足了。
“留下他。”梁亦辞淡声道,“其余全退货吧。”
由于时间久远,中途隔了太多人造人,他甚至记不清晰对方的钢印号了,究竟是w531还是q025?
总之,那是梁亦辞第一回 与人造人omega共处一室。从小修来的绅士风度,时刻提醒他要呵护天生脆弱的omega。
由于梁亦辞浪漫多情的人设深入人心,懵懂的白兰地omega又总爱泛起薄红,所以等蹲守窗外的机械狗仔拍下照片后,世人都认定这是一桩值得津津乐道的绯闻。
梁亦辞倒无所谓,反正他是单身,不必介意流言蜚语。正巧远归的父母也因此颇为欣慰,梁亦辞就顺势遂了他们心意。
遗憾的是,这位白兰地omega并没能刺激到梁亦辞罢工的海马体。
梁亦辞开始怀疑光是相似的味道还不够,或许,必须得找一位真正有伏特加味的人造人来才行。
他正考虑和对方商量一下,让人造人主动换一位买家,结果那几天,时常颤巍巍的白兰地omega突然变得大胆黏人起来。
屋子里的白兰地味愈发浓郁,梁亦辞整天都要检查好几次酒柜,生怕那一柜宝贝伏特加串味了。
面对整天跟随身后、赶也赶不走的可怜小狗,梁亦辞颇为无奈。
每次他刚板起脸,准备一本正经说清楚,对方就噙满泪花,搞得从没跟人黑过脸的梁教授烦不胜烦,只好想办法躲开。
谁知躲了没几日,那位白兰地omega直接窝在沙发上,枕着梁亦辞遗落的外套发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