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念念在一旁看着忍不住悄悄笑笑。
被晒了这一会儿,绿豆水已经不那么冰了,只剩下微微的一点凉度。
微甜。
他一口气喝完,喘了一口气。才发现水瓶上还贴着一个便利贴。被太阳晒过的水瓶表面水流如注,把便利贴都已经浸透。上面的小字清秀可爱。
——星辞,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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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晚放学回家,沈媛终于一改平日的活泼闹腾,竟破天荒愿意与沈星辞同车而行。
沈星辞今天站了一天,到下训时,从体能到状态几乎都已到了极限。尹念念担忧了他一下午,怕他一下训就溜了,赶紧跑到他身边拽着他执拗要他一起回。
大抵是状态实在不佳,他只皱着眉头抗拒了一番便勉强同意。
至于沈媛,似乎更是被晒得连说反对的话的力气都没了,只扫他一眼便钻进车门全程当没他这人。
一路神采恹恹。一到沈家,沈媛连忙奔向苏菱的怀里,“妈……”
苏菱知道家中这几个孩子今天军训想来都很辛苦,所以很早就在门口亲自等。尽管早有心里准备,看见几个孩子的状况还是不禁大吃一惊,忙让保姆再去多煮些消暑粥。
沈星辞最后走下车门。
傍晚风声幽静,男生的脚步有些蹒跚。
被罚在大太阳下站了一天,他这会儿的状态似乎真的不太好。脸色极白,唇也苍白,步调有些缓慢,一向直挺的背脊微弯。左脸颊上还印着一道清晰的五指痕。
苏菱唇角微动想说什么。
可沈星辞已经垂着眸从他们几人身边擦过,径直走进去。
苏菱默叹。
晚上在自己房间喝了些解暑粥又洗过澡,沈星辞终于感觉自己状态像缓过来许多,站在镜前擦头发。
镜子里的人发丝濡湿,眼瞳黝黑。一向苍白的脸像是终于被水汽蒸出了点血色,还泛着些不太正常的红。
有点痒。
脸颊、后颈、和手背。
他皱眉看着手背上浮起的红点胡乱抓了抓,没大管。从书桌的抽屉里取出一个小木盒,然后在阳台坐下来。
手在那个木盒上反复摩挲了几下,他缓缓打开。
——两枚透明的、耳朵状的助听器躺在里面。
盯着那两个助听器,沈星辞长久沉默。
……
——“带上这个,星辞就能重新听到声音了。”
——“星辞?星辞。”
——“能听到吗?我是妈妈……”
……
当初他失聪,求医大半年未果,无可奈何,沈从之宋美卿夫妇接受了医生最无奈之举的建议,为他配备了助听器。
第一次带上它的时候,他不愿、抗拒,直到听到了这个声音。
很奇怪的声音。
和以前他听到的声音不同。
很空旷,渺远,像是在很远很远的地方被风吹来的,微微有些嘈杂,分外不像他原来听到的声音舒服,自然。
可那却是他在大半年的沉寂里,听到的第一道声音。
后来就这么过了半年,他像是也接受了自己再也听不见真实声音的事实,这个东西也仿佛成为了他生活里必不可少的伙伴,每天伴着他入睡,陪着他上学。
直到宋美卿去世。
宋美卿去世的那天,他伴在她的身边,听过了她在这世界上为他留下的最后几句。
“阿辞,妈妈可能要走了。”
“真不想走啊……舍不得阿辞,我还想看见我们小阿辞长大。”
“别怪你爸,和他好好的,也别和他争什么……你就去做你自己喜欢的事,别管别人怎么说,要坚信那就是对的,妈妈就希望你平安快乐的长大。”
“阿辞,要好好长大啊。”
心电仪上的曲线变成一条直线,整个病房都充斥着尖锐的滴音。无数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涌进来将他推出去,周围好多人哭声四起。
他在那一刻神情呆滞地透过玻璃看着那些医生围绕在她的身边忙络,第一次感觉到这世界怎么这么吵啊。
好吵。
太吵了。
怎么会这么吵啊!
他猛地摘掉了助听器,终于将那些吵闹的哭声喊声和滴声屏蔽。
世界突然变得好安静好安静,安静得仿佛只剩下他一个人。
直到玻璃房里的医生终于停了下来,有人摇着头,有人看时间,有人把白布缓缓地蒙在她身上,要将病床推出来——他才像恍然意识到什么般猛冲上前,歇斯底里地喊出一声。
“妈!”他拽着病床奋力大喊:“妈——”
“妈——!!”
那一刻有无数人过来拉他拽他,上前拖他。沈从之在他面前疾言厉色,不知道在说什么,估计是骂他,他听不见,也不想听见。
他看到他手里的助听器,攥了攥愤恨地将它狠摔在地。都是这个破东西!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她不会死。如果不是因为他的耳朵,她根本不会死——
……
鼻尖有些发酸,他吸了一下鼻子别了别眼,十分迟疑地拿起一枚缓缓带上耳朵。
助听器透明小巧,掩在鬓边细碎的发丝里,不仔细看不大易看出来。
手扣住开关的那一刻,他心跳不自觉有点加快。
然后,随着开关咔哒——
风声;
蝉鸣声;
夏夜里叶片被风浮动的擦擦声;
卧室里时钟的滴答声;
……
仿佛全世界的声音一瞬都朝他涌过来。
久违的声响……
他不由自主按住耳朵仔细地去听,感觉到胸口的心脉都隐隐在加快。
就这时,卧室门忽然从外被打开。
沈星辞下意识扭头。
看见尹念念的那一瞬,沈星辞方才听到的那些声音仿佛一瞬又都听不到了,这一刻他耳朵里面只被一种声音充斥着,怦怦怦怦鼓动着耳膜。
他不由自主地想,她的声音好听吗?
她的声音……又是什么样子的?
她……
他指尖竟不由自主地扣紧,心下竟不期然紧张起来,定定望着她深吸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