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 《问天》五

识字并不那么容易, 更何况大白还是只坐不住的学渣狗，鹿哥给它买的几本启蒙文不出三天就毁在了狗爪之下，小狗崽子还铮铮有词道是“狗屁不通用来磨爪”，结果被鹿哥拿戒尺抽了三十下狗爪子。狗爪子皮糙肉厚三十下也没让它学乖, 扭过屁股大白转头就说不学了，这回被鹿哥吊房梁上拿剑阵抽了三天三夜。三天过后一脸凄惨的小狗崽子抱着他腿说肯学了。

小狗崽子欺软怕硬的变脸绝活鹿哥都看无语了，送它一句“爱学不学”很想将它扫地出门, 谁料这种时候小狗崽子又厚脸皮地扒上他，就是不肯走。

“神魂印解了，滚！”这狗言不由衷还三番两次出尔反尔，鹿哥只恨当初看走眼几次下来就不怎么想搭理它。然而鹿哥不想搭理了, 墨玄却是想勾搭了, 妖兽与人类的认主契约说来是可以相互得好处的，人类以妖兽相伴可当宠物当护卫当坐骑，妖兽可以人类识海修炼加以巩固神魂, 认主的人类越强, 妖兽得到的好处越多，鹿哥是退化重修，修为没了, 识海尚在，当初墨玄要多嫌弃有多嫌弃, 如今尝到了好处, 又怎么肯走, 被鹿哥踹门外晚上还知道偷偷跑回来蹭被窝, 然后又被鹿哥挂房梁上拿剑阵抽了三天三夜。

“我学！我一定认真学！”鼻青脸肿的小狗崽子这次举爪子发了神魂誓，道是自个儿一定认真识字只求鹿哥别解约。

鹿哥挑了挑眉，冷哼一声，丢了它一块玉简。玉简是最劣质的玉，街面上几文钱就能买到，鹿哥在玉简中编了本看图识字的启蒙书，本就是给这老是挠爪子的小狗崽准备的，他录了好些日子，谁料小狗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识字都不成心，鹿哥有些生气。

“主人，我错了，”小狗崽低着头道歉，抱着鹿哥替它录的玉简诚心诚意学识字。

鹿哥揉了揉太阳穴，心道这小狗崽子半年来第一次叫他主人听得他心凉，他就没见过这么淘气的学生，默念着“这是狗这是狗”平了平心，他蹲下身抱起小狗崽和自个儿眼睛持平：“这话我仅说一次，我待你如家人，所以容你脾气，如今想来是我过于容你反而惯得你三番五次作妖，有我之错，亦有你之错，有错改之，日后你若再作妖，我不会容你。”

见鹿哥说得严肃，墨玄不禁一凛，大约是知道自个儿做得过了，瞪着湿漉漉的狗眼做可怜巴巴状，可惜这回鹿哥过真说到做到不再容它，叫它三日内学会玉简上的字鹿哥出门劳作去了，杨老汉的身体确实是越来越不济了，无关乎疾病只是年岁到了很多事有心无力，这些日子家中的几亩白玉晶花基本上是鹿哥在看顾。

“老爷子大限将至，”被鹿哥警告过一番，大白这些日子安分多了，它有寒霜狼血统，某些人某些事能看到些异样之处，这日午后见杨老汉拎着药锄出门，大白突然说道。

“左不过年前，”有些事无消它说鹿哥也知道，算卦解命他学过点皮毛，当日杨老汉倒下时鹿哥就算过一褂，知道了个结果不过是有个心理准备。

“人终有一死，”鹿哥叹一声，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杨老汉终是没能熬到过年，秋末的时候他就倒下了，这一次再也没站起来，鹿哥替他请了几个大夫，然而无论是谁都是摇摇头叹一声无能为力。

“我熬不过去了，”大限将至，杨学文自个儿都有感觉，耄耋之年，他活得够久了。

“尽人事，听天命，”鹿哥摇了摇头，陪在了杨老汉身旁。

“鹿娃子，你说仙路上有什么呢？”活了一世，杨学文对求仙依旧有执念，他抓了鹿哥的手，似哭似笑，他知道鹿娃子和他们不一样，不是个凡俗人，一起过了这么多年他怎可能什么没意识到，就连鹿娃子捡到的狗都不是一般的狗，只是活着的时候他闭着眼只当没看见，只道是自个儿早已灭了求仙的妄想，临了大限，依旧是跨不过一句执念，他问。

“仙路上有着嗔痴贪恨爱恶欲，”鹿哥垂眸，回答了：“修仙者亦不过是凡俗人。”

“我还是想看呐！”杨学问喃喃一声，松了手：“我孑然一身来，如今还剩间房子几块田地，鹿娃子你若看得上你收着，看不上便送了。我选好了坟地，就在山后山，靠西看得见仙山的那片，我这人，生前求不得仙，死后还是想看看，若是有来世，盼做个求仙人，”杨老汉说完就去了，去得很安静，好似睡着般，然而人死不复生，他到底是没再醒。鹿哥遵着杨老汉的希望将他葬在了山后山，穷人家也没什么葬礼，烧了两盏白灯笼引了路，虽然鹿哥知道这个世界人死灯灭，并未有转世一说。

杨老汉去后鹿哥依旧住在原处，他也没考虑换个地方。鹿哥此时看着才十一二岁模样，年岁实在是小，杨老汉去后梁娘子和胡大娘一度颇为同情对他挺照顾，鹿哥甚至蹭上了几次灵果。灵果在修真界都是珍稀玩意，鹿哥吃到的这些虽于修为无益倒不乏美味，在修真界颇得女修们喜好，价格自然不俗，胡大娘的儿子只是个巨剑门外院杂役尚且弄不到，送灵果来的是梁娘子的儿子。过了数年终于见了一面儿子，梁娘子那几日格外高兴，她儿子名唤梁真，如今是巨剑门首席弟子修为已到了筑基三层，少年人心性尚浮，种种讲来颇为自得，母亲面前更难掩自傲，梁娘子虽不懂儿子成就如何，她见到儿子便高兴，笑意不减只恨不能时时见到儿子。

然而少年人不解母亲心思，抱着尚存的孺慕之情回家一趟，更多的说来还是他的师父与师兄妹。巨剑门首席弟子被教养得很好，举手投足间是大家风范，只是礼貌有余亲近不足，见儿子与己生疏，梁娘子怕是有些黯然。梁真此次是为妖兽潮一事路过求仙城回家一看，见到鹿哥和胡大娘还颇为有礼地感谢，拿出灵果还托鹿哥与胡大娘对梁娘子多为照顾，胡大娘第一次见如此嫡仙般的人物有些乱手脚，忙不迭地接下，连连应是。鹿哥却未接，打量了番面前的巨剑门首席，他问一句：“为何不多归家？”从巨剑门到求仙城，御剑飞行不过一小会儿，家中尚有母亲在，为何不多归？修仙者寿命漫长，然而凡俗人不过百岁，亲缘尚在，为何不归家？

鹿哥这问题问得突然，梁真疑惑了一下，答曰：“忙于修炼，疏忽了归家”。他答得认真，也并未觉得自己哪里不对，然而鹿哥却摇了头。归家一次会阻碍修炼，无稽之谈。

“修仙修心，你无心，又谈何修炼？”梁真离去前，鹿哥送了一语，梁真诧异地看了一眼，上了巨剑门的飞行舟随着师兄妹一同走了。

第220章 《问天》六

大陆有两界, 以渡河为标，东为妖界，西为人界，万年之前四方妖皇代表妖界与十大宗门代表的人界定下盟约互不干扰, 然而妖兽潮的出现意味着某种重大变故。求仙城凡人居多，与修真界到底隔着一层，鹿哥没能打听到多少消息, 倒是大白知道不少内幕。

“西方妖皇七年前病故，西方城群龙无首颇为混乱，此次妖兽潮大概是某两位大妖争夺妖皇之位引起的，”墨玄懒洋洋地说道, 对于西方的消息似乎很是了解。妖兽潮说得直白点就是群妖迁徙, 大妖打架免不了波及周围，周边妖兽感受到大妖威压为了保命必然忙不迭地跑，至于跑到人间界甚至于深入中州腹地, 墨玄用爪子思考都能知道这肯定是人类自己的手笔。大妖打架, 小妖兽们忙着逃命哪里还顾得上方向，能够如此精准直接地深入人界腹地，墨玄敢拿他爪子发誓, 这事儿肯定有人搞鬼。

“你们人类自个儿就争个不停，妖兽潮这事儿谁知道是谁的主意, ”大白一话按了尾, 对于妖兽潮不以为意, 中州离求仙城可远着, 事情没发生到自家门前来到底没那份操心去关注中州百姓如何，它依旧是吃了睡了吃，每日识字外加敦促鹿哥快快修炼，它还盼着等修为高了个它点好处。

鹿哥却没大白这么了无牵挂，他颇为关注妖兽潮。有些事小狗崽子确实是说对了，妖兽潮此事定有人类修士手笔，只要了解过修真界地图鹿哥就能猜个大概，大陆分两界，人间界同样分成数十片地区，与妖界西方城相邻的就是万隆山，那里是个魔窟，欢喜宗与鬼枯派的驻地就在万隆山，妖兽潮避开直线万隆山反而绕道取中州，若说魔门没耍手段，谁都不信。妖兽潮此事鹿哥都能猜到个大概，然而更多的细节，居于求仙城他还真不甚了解。

妖兽潮一来，最先遭殃的其实是凡俗百姓，十大门派以天下为己任，名下弟子纷纷赴中州救人斩妖，梁真此行就是为此而去。深入中州的妖兽潮其实只是小股，众宗门弟子下山多是以救助百姓为主，谁都不觉得这小股妖兽潮会成威胁，然而谁也没有料到，这妖兽潮持续了十年竟有越演越烈之势。

“你说这大妖打架打了十年还没打完？”鹿哥长居于求仙城，这日出门一抬头又见巨剑门一艘飞船往中州而去，他感慨一句难免有调侃之意。

”怕是那打赢的大妖想在人间界得点好处，“大白晃了晃尾巴跟在鹿哥旁，它寿命极长，十年下来也没见得长大，依旧是小狗崽子一只，被青年模样的鹿哥抱在怀中，倒显得越发小了。

墨玄这些年被抱惯了也没感觉不对，很是习惯地给自个儿挪了个舒服姿势，转而问起鹿哥今天筑不筑基。自从鹿哥炼气圆满后墨玄就催着他筑基，很是想让他提一提修为，然而鹿哥却硬是在炼气圆满上打磨了好些年，急得墨玄恨不得找颗筑基丹塞他嘴里——所谓皇帝不急太监急，可惜鹿哥还在等身高。

“今日去田里，”每日一成不变的对话，鹿哥都习惯了大白急他筑基，这些年他的生活也没怎么变，依旧住在老房子，每日依旧练剑养花，倒是小杂院里少了一个胡大娘。中州妖兽潮修士告急，巨剑门中去了不少长老与弟子，胡大娘的儿子也去了三年，凭着功绩升了外门弟子，外门弟子中心向凡俗的可自请镇守城镇，胡大娘的儿子如今守了巨剑门领地内的问鱼城，便将胡大娘接走了。人间种种来来往往鹿哥看得淡，对于胡大娘享得儿子福的境遇一声叹许，倒是梁娘子在胡大娘走当日引得思子之情愁绪上了几许。说羡慕必然是羡慕的，若是可能，梁娘子也尽想像胡大娘般享一享了天伦之乐，然而思及自个儿那称为巨剑门首席的儿子，梁娘子遗憾之余，更多的是骄傲。

思子之情一时难解，梁娘子这些年常找鹿哥，约莫是移情，还很爱给鹿哥做衣服，背一句“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这情鹿哥欠下了，只是想到当初提醒梁真的那一句，鹿哥遗憾居多，这十年依旧未见得梁真多回来几趟，修仙修仙，都快修成石头了，哪还有修仙求道之悟。

“真儿五年未归，怕是忙于宗门事物，”这年中秋，梁娘子得了几个仙门里送来的月饼，分了些与鹿哥共食，提及梁真，梁娘子骄傲之余难掩落寞，比起梁真送来的这些延年益寿的月饼，梁娘子怕是更想见儿子。

未曾见过此世修真界各宗门典籍，鹿哥也不知此世界宗门是否有断情之说，他当日与梁真说的那一句已是提醒，如今对着梁娘子又什么都不好说了，心知梁娘子是睹物思人，想有个人陪着说说话，鹿哥乖乖当听众默默吃饼。

中秋一过，天渐渐凉起来，鹿哥今年种的白玉晶花将熟。在这世界种了十多年的花，鹿哥种花十分熟练，对于白玉晶花更是十分了解，然而独有今年，不知为何，白玉晶花的价格突然疯涨。种花的亦有同行，有消息灵通者道是妖兽潮往这边来了，宗门中有人急于收购囤货，这才引得周边花木格外昂贵，然而中州距离求仙城甚远，多数人道是此话无稽之谈，一时根本就没人觉得妖兽潮会波及求仙城。

可越怕什么就来什么，谁也没有料到在中州肆虐的妖兽潮会往求仙城来，求仙城亮起信号的那刹，镇守的修士已经看到了自地平线上直奔而来的妖兽群，几乎是三四级小妖兽，其中还杂着几个高级妖兽。求仙城周边有修士镇守，然而镇守的修士最多筑基期，还是于修仙问道路比较渺茫的那些，修为低武力弱，让他们自个儿亲自上，怕是送菜。可若不上，求仙城免不了称为妖兽潮盘中餐，一时间，所有人都紧张起来。

第221章 《问天》七

求仙城发往巨剑门的求救信息亮起时, 鹿哥正在田里浇水，刹那感觉到了不对霍然抬头正见着那三缕讯息，鹿哥居于求仙城内周边又无修仙者互通有无，一时他也不清楚是发生了什么, 等到梁娘子匆匆来找他道是妖兽潮来了，鹿哥眉一蹙，第一个反应同样是“不可能！”求仙城距离中州千里, 这十年妖兽潮虽未彻底解决，不过众多修士赶赴中州到底将妖兽潮遏制在一州之内，中州百姓早已迁徙他乡，如今中州更像是各大宗门小辈弟子们的练手地——这十年妖兽潮虽未解决, 妖兽害却也未发生, 此时求仙城突遇妖兽潮，鹿哥的第一反应是疑惑。求仙城是凡俗求仙人前往巨剑门的必经之地，常有商贾车马往来, 就算鹿哥对于修真界的消息再孤陋寡闻, 从商贾车马行之间打听些沿途消息还是容易的，这些日子未听闻中州之外有哪地遭了殃，从中州到求仙城沿途更未有什么异常消息, 这妖兽潮是怎么来的？

“鹿娃子，外边开打了咱们得找个安全地方藏起来！”收到讯息后梁娘子特意跑田里来告知一声。求仙城虽由修士治理, 不过一应机构与凡俗间并无差别, 求救讯息一出街面巡逻就已得了命令敲锣打鼓地上街宣传叫人寻个安全处藏起来。求仙城离巨剑门近受巨剑门庇佑, 建城千年来也未受到过什么天灾人祸, 都道巨剑门的仙人们很快会来这时候城中的凡俗人也未见得多少惊恐，鹿哥随梁娘子往家中去时街面上尚且秩序井然。

鹿哥这时候并不打算出手，求救信号已发，巨剑门的修士该很快会到，他觉得没必要出手，看大白跑城外查看了情况回来，鹿哥还问了问外边妖兽潮如何，知晓其中没几个高阶妖兽他更放心了——求仙城外尚设了护阵，挡高阶妖兽几击不成问题，等巨剑门的修士们来了，妖兽潮自然迎刃而解。鹿哥想当然地觉得不会有问题，此时的他可万万没想到，巨剑门此时尚且自顾不暇，一时竟无法派出救援来。

“情况有点儿不大对，这么点距离巨剑门的人怎地还不来？”墨玄常靠着隐匿神通常跑巨剑门里去溜达，对于巨剑门的情况可比鹿哥熟悉地多，算了算时间觉得情况不大对，它不复之前懒洋洋趴着时的悠闲，一跃而起蹿出门又看情况去了。

护阵之内听得到阵外刀剑铿锵声与兽吼蹄奔声，梁娘子与鹿哥呆在一个屋子内，虽说此时心情尚且安定，然而外边战声不断她也静不下心绣花，见鹿哥养的小兽跳上他肩头在他耳边咕噜几声就蹿出了门，梁娘子一脸惊讶忙起身去拦：“外边正乱着，大白可莫要乱跑！”

“无碍的，它去看看情况，”鹿哥解释一句，大白之前说话就避着梁娘子，鹿哥也不好突然解释大白是只妖兽，掠过一句就转了话题，问梁娘子手上绣的可是绿竹。

“上次真儿来信道是他喜竹，我裁了些绢布想为他做些帕子，”修士的衣服往往会附上层层防护法阵，梁娘子为她儿子做的那些衣服到底没能用上，梁娘子遗憾了一时后来便改做帕子，绣上些精致花样也算是寄托了自个儿一时念想。梁娘子摸着自个儿绣了一半的绿竹，她心里还记挂的儿子，嘴上喃喃问一句：“这次不知真儿会不会来求仙城？”梁娘子其实挺盼着她儿子能来求仙城助一助力。

“他怕是来不了，”鹿哥突然说道，搅了这室内一方平静。